5.1 無心之過
千明回去之後,我咬破食指,返回到15年前。
1995年12月16日,下午5點40分。
星期六傍晚,教學樓周遭冷清得很理所當然。
晝短夜長的冬季,還不到六點,天色已經陷入黑暗。
噴水池間歇性噴發的泉水被照明染為霜白色,我注視池中蕩漾的碎光,取出外套口袋裡的戒指。
雖然它沒有什麼神奇的能力,外觀平凡無奇,也不值多少錢,卻是我最珍貴的寶物。
還是個高中生的我,此時剛從悲傷中振作起來,正準備跟新進教師刀利信一碰面。
然後從他眼中確認九条學姊被殺的真相。
接下來……
1995年的刀利,跟殺害九条學姊的槍手國場廣一碰面,聽他的話到國外避難。
幾個月後,刀利實現當初與國場的交換條件,安排國場到清歌擔任教師,讓他完成亡妻的夢想。
15年後,12月16日,我一早去拜訪國場的公寓。
國場擔心我早已從手機內的資料發現他和刀利有所聯繫,通知刀利,刀利也立刻回國找國場談話,於是千明在公寓外看見兩個國場。
千明沒有改變未來前,刀利因為擅自放火燒公寓而跟國場起爭執、被擊昏丟進火場燒死。
而在改變後的未來,我告訴國場公寓起火,他神色驚慌地回去搶救妻子的骨灰。結果,變成了他死在火場裡。
刀利存活下來,不記得我是誰,然而,10年後,他用特製的十字箭射殺了千明。
我這才知道,沒有記憶依然可能重複跟過去相同的行為,他的行動完全是出自本性發揮。
歷經許多次的挽救失敗,我想到了一個方法。
我並沒有打算殺害國場。
的確,九条薰告訴過我,千明曾返回1995年的我身上並殺死國場,導致未來進入次代『1』,若是國場消失,我和千明將會有個波瀾不驚的未來,但這個結局仍然存有遺憾。
「妳好,香月同學。等很久了吧?抱歉啊,去處理了一些難搞的事情……」
外表斯文的刀利信一邊說邊拉開領帶,走到我身前。
「廢話不多說,直接進入正題吧。如果妳想知道九条葵在哪裡的話,就把妳自己獻給我。」
不管聽幾次都覺得很惡寒的開場白,「什麼意思?」
「簡單來說就是獻身。對妳來說沒什麼吧,反正肯定不是初夜了吧?」
「……」
「哈,妳們女人就是……」
刀利鉅細靡遺地說明自己如何形成感情觀。
千明說過,她玩角色扮演遊戲的時候,最後一關的BOSS通常都會長篇大論,希望有人能理解他的惡行都是出自於對社會的失望和背叛並引起共鳴。
不過她每次都只會抱著搖桿,躺在地毯上大喊:『不能趁機偷打太不人性了啦!』
我也這麼想,但也只有乖乖等待的份。
算算時間,差不多是匕首出現的時候了。
果然,下一秒,刀利從口袋裡拿出匕首,刺了過來。
我奪過匕首,刺到刀利身上,他身上的血漿即時爆開。
刀利裝模作樣地咳嗽幾聲,張口說話:「妳……」
我二話不說將帶來的液態返時藥倒進他嘴裡,他倒退幾步跌入噴水池中。
「什麼東西……!」
刀利摀著嘴,臉孔扭曲,顯露出貨真價實的痛苦表情。
我看著他失去意識,回頭望向從教學樓裡走出來的黑須。
她右腕上的皮製手鏈跟學生裝扮十分不搭。
「駒村呢?」我問。
「哪一個?」黑須反問。「1995?2010?2020?」
她果然還是出手救了駒村,「2020的那一個。」
「老樣子,不斷被甩。」黑須聳聳肩。「誰叫他一直想找年輕漂亮的。」
「那麼,現在這個呢?」
「啊,剛分手,現在應該哭著跑回家了吧,我剛剛講話有點刻薄。」黑須一臉無所謂。「看到他那副自以為是的蠢樣就有氣,小響怎麼喜歡那種東西?」
「也就是說,」我思考未來可能會發展成什麼樣子,「他沒看到我『誤殺』刀利的場景了?」
「別擔心,給新生的騷擾信由我來寫就好。」
「我沒有在擔心什麼。」
「是是~」黑須聳了聳肩,突然想到什麼,眼睛一亮。「對了,信後面的徵友訊息,可不可以加上克洛斯的信箱?」
她的語氣聽起來很興奮,好像很期待這麼做。
「不行。妳不能因為未來會被他欺負,就在過去陷害他。」
「切,不好玩。」黑須一臉失望,隨即又恢復嬉笑:「話說,妳剛剛餵刀利吃的是液態的返時藥吧?」
「嗯。這瓶是25年版的。」
「25年?刀利這時候也才22歲,妳給他吃這個有用嗎?」黑須往噴水池那邊看。「怪了,返時藥吃到超過容器本身的年紀,不是會停留在當下嗎?為什麼他好像成功返回過去了?」
「妳說的情況是在容器本身不屬於自己的情況下,意識體才會停留在當下。」
黑須大吃一驚:「那誤食的話怎麼辦!?」
「所以我才帶在身上保管。」我將空瓶放回口袋裡。
幸好千明沒拿出來亂喝。
黑須有點疑惑:「等一下,那刀利的意識體返回到哪個人身上去了?25年前他又還沒出生?」
「定位的容器不限人類,意識體可能被彈到任何生物身上。」
「真是太危險了……」黑須故作驚魂未定地拍拍胸脯,明明她就不需要藉助返時藥的效果。「不過,他剛剛用誰的DNA定位?這裡包括妳我,好像沒有活了25年的生物存在吧。」
我轉頭望向仰躺在噴水池中的刀利。「他剛才喝了不少水……」
「現在也在喝啊。」黑須說。「哇,還吐泡泡,我看在他的意識體回來前,容器就先被水淹死了。」
「……」
黑須將刀利的身體拉起來擺放到一邊後,繼續說:「妳是指水裡有DNA?」
「水裡有非常多的細菌。」
「返回細菌身上?」黑須的面部抽搐了一下,隨即又說:「不對啊,細菌也活不到25年啊。」
「下面都是我的猜測。」我說。「無性生殖方式繁衍下一代的細菌,子代的DNA會和母代一模一樣。而這附近環境滿穩定的,突變的機會應該比較少,他很可能透過子代的DNA返回到25年前的初始母細胞身上。」
「的確啦,清歌校史悠久,都有百年以上歷史了。」黑須邊說邊奇怪地咳了幾聲:「所以說,他真的返回到25年前的某隻細菌身上去了?」
我點頭,「很有可能。」
「哈哈哈哈哈!」黑須忍不住笑出聲,笑了很久才說:「水裡那麼多種細菌,返時藥怎麼知道該定位哪種?」
「看他哪種喝得最多、先到達啟動定位所需的量了。」我邊想邊說:「如果同一時間存在複數的相同DNA,也不確定會定位到哪一隻身上。」
黑須聽到我的話,想起什麼似地說:「對了對了,九条葵和九条薰是雙胞胎吧,為什麼九条葵用薰的血不會定位到她自己身上?」
「她們雖然是雙胞胎,不過分別在不同環境下成長,長大後DNA不見得100%相同。」
「是喔?」黑須恍神了一下,心不在焉地恭維道:「不愧是由九条學姊所構想的機械,辨別性真高啊~」
「嗯。」
「啊、」黑須回過神,突然舉高了手:「香月老師,我又想到一個問題!」
「我不是妳的老師,請不要學海音寺。」
「小氣~」黑須恢復慵懶的姿態。「我是想到啊,我以前在課堂上……啊、不對,應該說現在……哎,管他的!總之,我好像學過,細菌是會不斷分裂的,那如果刀利返回細菌身上又分裂了怎麼辦?」
「……不清楚。」
「猜想呢?」
「意識體會留在原本的那隻身上。」
「嗯嗯,剛剛不是討論過嗎?」黑須露出詭異的笑容,蒼白的臉孔在月光下顯得更為妖異。「細菌的壽命不長,妳剛剛用整罐藥把他轟飛,藥效有多久?」
「兩……」說到一半,我愣住了。
液態返時藥並不像固態藥片定量那麼精準,但藥效更強。
喝1毫升作用8小時,喝2毫升作用16小時,喝得越多,藥效也就越長。
而我灌進刀利嘴裡的量是一整瓶,裡面大約還剩300毫升,也就是說他在1970年至少會停留100天。
能在噴水池繁衍25年的細菌,論整體族群而言確實生命力頑強,但若是單體的話……?
「察覺到了?」黑須賊笑起來,說:「我換個問法,如果返回的容器死掉了怎麼辦?」沒等我回答,又說:「其實妳遲早也會知道的,刀利後來成為了某種特色,曾經,嗯,該說是現在,正在擔任神奇社副社長的妳,不可能不記得吧?」
我看著她不懷好意的微笑,馬上察覺到她特意提起神奇社的用意。
「該不會……」
清歌學園高中部的怪談其三:
噴水池偶爾會出現渾身浴血的男性幽靈,帶刀四處遊蕩。
「沒錯,妳創造怪談,而我見證到怪談的誕生了!」黑須拍起手來,笑得十分愉快。「怎麼辦?回去跟海音寺炫耀?哎,不過,還真的是無限迴圈呢,能搞懂什麼空間次元時空理論的人太厲害了。」
我回頭看噴水池旁邊睡著的男人,「刀利會一直都是個空殼嗎?」
「這個嘛,妳回去開電視就知道了。」黑須笑著說。「記得順便捧我Kurosu大人的場啊~」
她說完突然抽離意識回去了,1995年的黑須就這麼被她拋棄在冬天的夜裡。
5.2 真實Ⅲ 根源
雖然黑須說已經在1995年跟駒村分手,但是她的懦弱人格一定還會回去找駒村,讓他故態復萌吧。
黑須的穿越時空能力會被引發出來,關鍵在於2011年與九条葵發生的爭執,所以使用這個能力的她,沒辦法改變另一個人格對駒村著迷的過去。
我在瀕死的九条學姊眼中、看見另一個成功活下來並返回過去的九条學姊。
在那個未來裡,九条學姊很安份地將她對槍手的回憶給我讀取了,九条葵也順利被救出,但沒過幾天我就被人刺殺。
學姊將九条葵和九条薰交給父母撫養,專心投入時光機研究,經過幾十年,終於成功了,但她嚐試改變未來時,卻發現『我的死亡』是唯一一個能引導她活著創造出時光機的要素,所以她無法改變『我的死亡』。
學姊沒有放棄,不斷地嚐試,經過年復一年的失敗,她的壽命,也終於到了快要結束的時候。
垂垂老矣的學姊躺在床上,想著工作,想著女兒,想著一生中最遺憾的事,最後決定要做一個賭注。
學姊吞下返時藥,返回高二的她身上,將返時藥的製作方法寫在筆記本裡,然後返回高三瀕死的一刻,選擇死亡。
『葵……對不起……』
這就是她不讓我讀取意識的原因。
對她來說,殺死她又抱走九条葵的兇手,都是自私的自己。
『學姊的死亡』導致九条家沒落,房子連同她使用過的物品被賣給別人,後來輾轉流落到筧家,這才讓返時藥被製作了出來,成為『0』、『1』、『∞』……各種能夠使用返時藥改變過去的未來的基礎。
如果我再返回九条學姊死前的過去並寫下製作方法,然後阻止學姊的死亡呢?
結果,使用返時藥的我,撼動不了構築返時藥存在的根本事件。
用任何方式記錄下來的製作方法,全部都會隨著我的離開而消失。
好像在說『學姊的死亡』是必然發生的歷史事件。
即使返回學姊被殺的那一天,我也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發現被槍殺的學姊,替她急救,重複一次又一次的……。
我對學姊沒有那種深到彷彿見不著底的愛。
只是善盡身為學妹的責任,在學姊死前,將她的痛苦記憶全部換成了美夢。
5.3 無敵星星
「……嗯?」
我從夢中醒來,揉著睡眼看向旁邊。
看到沒地方坐的香月老師斜靠在桌邊低頭看文件,我驚得彈了起來,急忙起身把辦公椅還給她。
老師瞥了我一眼,不太在意地轉頭繼續看,「再睡一下沒關係,我還沒有要走。」
「不不不,工作為重!」我馬上離辦公桌離得遠遠的,揮動雙手說:「這種鳩佔鵲巢的情況絕對不可以!」
「現在已經六點多了。」老師慢吞吞地放下文件,俯身伸手去關電腦。「我下班了。」
我後知後覺地恍然大悟,「啊……難怪沒有穿白袍。」隨即注意力被老師身上的冬裝吸引過去。
雖然都是我為她挑選的沒有錯,那件紫色針織毛衫我也已經看慣了,不過,老師今天是穿平時很少穿給我看的及踝飄飄長裙,而且還化了淡妝。
頭髮沒有特別打理,但光是小小的改變就很美麗了,看著她讓我怦然心動,想到天生麗質難自棄,又想到老師不會無緣無故做這種打扮。
「老師,您晚一點跟人有約嗎?」
老師邊從椅背上拿起風衣邊面無表情地看著我,有點不想回答的樣子。
我立刻笑著補充:「只是有點好奇而已,我沒有要過問老師私事的意思。」
「算不上什麼私事。」老師說:「妳忘記今天來醫院找我的原因了嗎?」
「啊?」我愣了愣,拿出手機察看,大驚失色。「我的鬧鈴!?」
「?」老師疑惑地望著我。
「好像忘記打開了。」我嘆了口氣。
「有什麼要緊的事嗎?」老師問。
「那倒是還好啦。只是我等很久的書終於到貨了,希望越快拿到越好。」
我無奈地翻著通話記錄,發現書店居然沒有來電。
他們服務品質一向優良,怎麼會跟我一樣在今天出錯呢?
「……書的話,店員說願意等妳到晚上九點。」老師輕描淡寫地說。
「!!」我全身一僵。「怎麼會打給您!?」
「他說妳的手機不通,又常看我們一起去買書,所以試著打我的手機問看看。」
「那真是、服務週到呢。」我勉強笑著,緊抓快要裂解崩潰的希望,問道:「您聽他說過是什麼樣的書嗎?」
「聽過了。」老師的回答讓我陷入絕望。「店員非常專業,書目、作者、版號,連ISBN都唸給我聽。」
真是、空前絕後的大失敗。
都怪我自己,明明就特別設置了兩個鬧鈴,還用不同的鬧鈴音樂,為什麼會忘記打開呢!?
老師利用我一蹶不振的時間快速地穿戴好手套和圍巾,然後提起她和我的包包說:「走吧。」
我沉默不語的跟在老師身後,搭電梯下達一樓大廳,走出電梯時,老師遞過來一張空白的書卡和一隻筆。
如果說我不懂她給我這個做什麼,我就裝傻得太過份了。
我寫好願望,走到聖誕樹下,抬頭望著最上方。
來的時候燈還沒有開,所以我沒發現,原來這株聖誕樹上還裝飾了超級有喜感的微笑星星。
看著它一閃一閃地放出金光,我不禁脫口而出:「吃下去會變無敵嗎?」
「Rosalina公主會傷心的。」老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我訝異地回頭看著老師,「您怎麼會知道Rosalina公主?」
老師淡然自若地回答:「那是妳最喜歡用的遊戲角色不是嗎?」
我在家裡也才玩過兩次而已,兩次還相隔非常久。
原來老師看書的時候那麼不專心啊?
我將書卡繫上去,想到一件事。
「對了對了,老師,我今天早上在這邊碰到一個小男生,他在想要的禮物上面寫かづき耶!」
「那是一種新的零食嗎?」
老師居然一板正經地用自己的姓氏開玩笑。
明明笑點冷到不行,我還是看著她笑了出來,「要是出了我一定天天把它當飯吃!」
「……」老師不知聯想到什麼,突然伸手拉高圍巾遮住微微泛紅的臉,那個模樣異常可愛。「再不快點去會來不及的。」
「去?」
說起來,老師今天難得這麼趕著要離開醫院,果然有什麼重要的約會吧。
「老師,那我先回家了,」我伸手去拿老師為我揹在肩上的背包。「開車要小心喔。」
老師用一種帶有深意的複雜眼神望著我,牢牢地抓著背帶沒放手。「看來妳完全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聽她這麼一說,我快速地回想了一下。
12月16日?除了POKEMON的3D龍事件,還有什麼特別的事發生過嗎?
老師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非常非常無奈地說:「妳身為同學會的主辦人,打算放大家鴿子嗎?」
海音寺呆了一下,慌慌忙忙地從背包裡翻出她用來記錄行程的小冊子看。
「真的!我居然忘記了,天啊!?」
她抓了抓頭髮,拿起手機開始聯繫其他主辦的同學。
這個人啊……
我又嘆了一口氣。
對我以外的事怎麼就那麼漫不經心呢。
海音寺十年來都沒有怎麼變過。
就拿今天我的觀察來說。
只因為我的打扮跟平常不一樣就胡思亂想,露出擔心的表情問我是不是有約。
我正要回答,誤以為我有所遲疑,馬上拋開問題裝作沒事。
突然冒出ACG式的感嘆時,稍微附和她一下就十分開心。
毫無自覺地說出調情的話,結果本人根本沒注意到,倒顯得旁人是多心。
心裡面沮喪難過,表面上卻故作開朗,不多過問,只提醒我路上要注意。
這孩子明明平常很聰明伶俐……為何在我面前就傻到不行呢?
趁她專心講電話無法分神,我取出上午送給她的圍巾,迅速替她圍了上去。
在她反應過來前鬆手退出警備區,看她啞口無言臉頰泛紅的樣子,問:「怎麼了?」
海音寺別開視線,「沒……沒有……謝謝……」不敢看我,小聲地結巴著。
儘管她這副樣子頗為惹人憐愛,但我真不希望她對我總是如此拘謹。
「千明,妳要去哪裡?」我叫住朝醫院裡面走的她。「大門在這邊。」
海音寺回過頭,愣了愣,「呃?不是要去停車場嗎?」
「同學會的聚餐地點是?」
「在一家海鮮料理店。」
「店附近有什麼地標?」
「……加茂縣立醫院。」海音寺終於想起來,非常不好意思地笑著說:「對不起,我們走過去就好了。」
今天她好像特別心不在焉。
被我提前知道她為我買到絕版書的事,給她的打擊有那麼大嗎?
其實我只是隨口說要是可以收藏到初版就好了,居然就這樣被記在心裡。
她這樣偷偷為我準備驚喜的行為,十年加起來不知道有多少次了。
滴水都能穿石了,再冷硬的石頭都會被她毫不間斷的熱情熔化吧。
「來。」我伸出手。
「是?」海音寺馬上反應過來:「請問需要什麼?」
她當自己是服務生嗎。
「手。」我說。
海音寺一愣,同時像怕被我咬似地、大大往後退了一步。
雖然知道那是她反射的動作,每次看到還是覺得有點受傷。
因為她只對我有這種反應。
這時候我只能用一個方法對付她。
「海音寺千明,不准動!」
「咦!?」
海音寺果然在我的命令下動彈不得,想逃都逃不了。
我感慨著,這比我對其他人催眠的效果還厲害,繼續說:「手伸出來。」
她的本能跟理智互相纏鬥了許久,終於將手伸了出來。
要是直接碰觸肌膚,她會僵到連一步都走不動。
明明十年前被我按在椅子上也沒什麼反應的。
我邊想邊無奈地為她戴上手套:「我又不會吃了妳。」
她的臉色迅速漲紅:「吃、吃什麼的……」
臉紅什麼,我還沒學妳說要把かいおんじ天天當飯吃呢。
我在心裡碎唸一句,趁她恢復反抗能力前牽起了她的手。
(這個海音寺……)
十年前就發下狂語說會強逼我跟她結婚,結果,在我們相處的十年間莫名其妙地變得越來越純情,連被我碰到都害羞得要命。
我毫不懷疑如果我忽然上前一把抱住她,她馬上會腦充血昏倒過去。
(……隨隨便便地熔化了別人之後就不管了。)
難道真的要照父親的建議,試著採取一些強硬的手段嗎?
我思考著,牽著像個暖暖包般持續發熱的海音寺走出了醫院大門。
5.4 同學會
「海音寺!啊,還有香月老師也一起來了。」
「果然想請香月老師撥空參加,出動海音寺同學就對了!」
「不不不,應該說海音寺主辦的同學會,怎麼可能不邀請香月老師呢?」
海鮮料理店內,氣氛早被久未重逢的同窗好友們給炒熱了。
在身為主辦人卻沒第一個到的海音寺被帶去興師問罪的時候,香月坐入了教師席。
「啊,真是好久不見。」
「香月老師現在在縣立醫院工作吧?」
「香月醫師!先來乾一杯!」
幾位受邀的老師都很愉快地舉杯喝了一口,算是打過招呼後,隨即閒聊起過去帶這群學生們的往事。
香月聽到十分熱鬧的聲音,回頭一看,原來是幾個學生抓著駒村要他談情史。
當年駒村對他班上的學生九条葵的迷戀,有名到校方都知道了。
駒村被調到大學部去,由黑須接任A班導師,但黑須在接任導師期間也出了意外,真實原因被校方掩蓋下去,校內謠傳是她跟駒村過去有段感情的關係,現在大家不受學校拘束,自然想要問個明白。
駒村看來已經喝醉了,有時胡言亂語,有時痛哭失聲,嘴裡冒出一堆女人的名字,感情上似乎並不順利。
佐久間被一群過去他很照顧的學生們圍著聊天,邊吃串燒邊大笑。他已經退休了,整天在家裡逗剛滿1歲的第二個孫女玩。
坐在最旁邊的黑須則是一臉輕鬆地喝著酒,看到香月出現後,立刻帶著酒瓶跑過去跟她對飲。
「不好意思,我還要開車。」
香月以茶代酒跟她乾了一杯,注意到有灼熱的視線集中過來,說:
「他們好像很想接近妳?」
「我是Kurosu大人嘛!」
黑須為自己斟滿一杯酒,一口氣喝光,圍觀的學生群裡瞬間出現崇拜驚嘆的低呼聲。
「Kurosu……大人?」
「嗯?那是子民們對我的稱呼啦,妳別這樣叫,聽起來超怪的。」
黑須身為某知名樂團主唱,擁有大批歌迷,這些人對她的狂熱比邪教崇拜還要厲害。
「對了,妳有在看音樂節目嗎?」黑須突然問。
「沒有。」香月回想,幾乎都是看新聞,不然就是陪海音寺看卡通或看她打電動。
「是嗎,那妳可以看一下,最近在熱播我們的成員訪談特集。」黑須輕佻一笑,再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我們的鼓手在25年前不小心溺水,昏迷了一年,醒來後忽然變成一個超熱血又純真的笨蛋。他的鼓打得非常好喔。」
「我會找時間看看的。」香月沒有問她為什麼提起不認識的人,再度用茶跟黑須乾了一杯。
九条葵將視線從教師席收回來,再度用湯勺撈了一下鍋子裡的食物,夾出一些放在旁邊的碗裡。
「發呆呀?」九条薰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笑著問,輕輕捏了一下九条葵的腰。「奇怪,妳怎麼都長不胖?」
「因為營養高的食物都給妳吃了。」九条葵面無表情地說,端起自己的碗喝湯。「妳容易累,體力不足,需要非常多的營養。」
「我分妳吃!」九条薰馬上說。
九条葵也馬上拒絕,「不要,妳每次都咬在嘴上要我吃。」
「誰教妳都不讓我在上面。」九条薰抱怨。「叫妳停都不停,害我的聲音到現在都還沙沙的。」
噗!旁邊的川中 葉子❐不小心把喝到一半的飲料噴了出來,連忙拿紙巾擦拭。
她非常慶幸此時同桌的同學都去找老師聊天了,不然聽到這兩個九条的對話不知道會怎麼想。
「妳們也收斂一點吧……情話回家去講啦!」川中葉子忍不住說。
「什麼情話?」九条薰不解。「我在跟葵商量重要的事情。」
九条葵一臉不關己事的表情,「妳從魚丸扯到上下問題也太離譜了。」
「還不是因為妳先強調容易累什麼的。」九条薰十分不滿地說。
「我說的是實話。」九条葵面色不改地回。「想分我吃就用正常的方式。」
九条薰轉過臉,「才不要,我偶爾也想嚐嚐誘拐人的滋味嘛。」
「偶爾?」九条葵斜瞥她一眼,低頭哼了一聲。「妳根本就是無時不刻在誘拐我。」
九条薰回過頭來說:「可是我咬魚丸的時候妳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完全不配合。」
「要我配合妳?」九条葵突然伸出手輕輕托起九条薰的下巴,湊近她臉前,瞇著眼睛輕聲問道:「妳真的……想在外面做嗎?」
「夠了兩位!──去旁邊旅館開房間吧!」
川中葉子真想這麼大喊。
但基於朋友的道義,她還是只能抱著頭說:
「妳們小聲點啦,被其他人聽見可不得了啊啊啊啊……」
突然,某處響起了哆啦K夢拿出道具的音效。
雖然並不大聲、馬上就消失了,仍然引起了注意。
懷舊的聲音,在各種年齡層都有的人們心中引發了共鳴。
海音寺被昔日同學們調侃著,哈哈哈地笑著道歉。
被灌了那麼多杯酒,好像有點醉了。
她到盥洗室去洗手,順便看剛剛收到了什麼。
手機屏幕顯示有一封新信件,寄信人是香月老師。
「別喝太多……」
海音寺剛唸出聲,就從鏡子裡注意到有人跟了進來。
「還好嗎?」香月望著她紅通通的臉問。
「嗯!」海音寺轉過身,用力點頭,身子卻左搖右晃的,好像很難站穩。
香月安靜地看了幾秒,決定不相信她的話,「我去買解酒藥。」
海音寺馬上拉住她的手腕,「不用啦,休息一下就……」
還沒說完,她一頭撞進香月的懷裡,沒多久就呼嚕嚕地睡著了。
莫名被解除禁制的香月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
滿身的酒味。
臉好熱,呼吸也好熱……
該拿海音寺怎麼辦?
靜靜等她醒來
趁機把她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