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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自私自利


  從清歌畢業後,我被延攬進了清歌集團麾下的一家化工公司。
  薰本來打算到鄰縣的廣告公司去上班,我告訴她我擔心她在通勤路上遇到意外,薰善解人意地對我笑了笑,改口說還是喜歡天天睡到自然醒的生活,放棄了面試機會。
  我正式開始工作之後,立刻變得忙碌起來。
  雖說公司對清歌畢業生會在薪資上給予優待,但工作份量一點都沒有縮減的餘地。
  熬夜加班變成常態,準時下班才是異常。
  工作量大並不代表允許錯誤,謹慎小心不是美德而是必備態度。
  但是,哪怕再認真再仔細,都不見得安然無恙。
  部門是責任連帶制,只要有個組員出了點紕漏被抓到,就是整組人員大難臨頭的時候。
  在我必須加班的日子裡,薰都一個人吃飯,一個人洗浴,一個人就寢。
  我很擔心沒有我在,她會感到寂寞。
  但是,我的想法太膚淺了。
  某天,我出完公差提前回家,看見她跪在地上艱辛地抹著地板。
  我立刻打電話給清潔公司問他們為什麼沒派人。
  他們說,早在一個月前就由『我本人』親自簽名解約了。
  我這才發現到是怎麼一回事。
  薰的生活,竟然已經貧乏到、連我從來捨不得也不希望她去做的繁雜家務,都能算是一種娛樂。
  我明知個性外向的她待在家裡有多無聊,卻告訴自己她會習慣的,她只要有我就好,只需要想著我就好。
  我大錯特錯。
  薰注意到我,連忙站了起來。
  她滿是驚愕的表情,在我的視野中漸漸變得模糊。
  (我想給妳的不是這種生活……)
  我察覺到我沒有資格說這句話,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薰衝過來抱住我,急切地問我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直哭著。
  我應該要對薰說出真心話的。
  『我嫉妒所有被妳喜歡的人事物。』
  『我討厭妳整天把他們掛在嘴上,好像妳的生活重心就在那裡。』
  『我不想知道妳在沒有我的場合下,為什麼還能那麼高興。』
  『看見妳半夜出門只為了見國場,我害怕妳會把他當作特別的人。』
  『我故意利用駒村的邀約,想引回妳的注意。』
  『當妳選擇練球不要我的時候,我自以為有權利發火。』
  『聽見妳出事,我擔心得要命,但是,寒假過後,我卻認為妳的受傷是個轉機。』
  『因為這樣妳就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待在我的身邊。』
  ──我以為,我會有這些可怕的想法,都是因為愛著薰。
  將薰喜歡的事物視為假想敵,將薰想與我分享的心情當作疏離感。
  以愛的名義合理化強奪薰身體的行為,用冷漠和拋棄傷害並威脅她。
  不為她找尋治療肩膀的方法,一昧地以擔憂為由將她鎖在家裡,讓她什麼地方也去不了。
  從來不管她怎麼想,也沒有關心過她的心情。
  ──我只是自私自利。
  每一個想法都是為了『我』而已。
  從薰身上搶走快樂,逼她留在我身邊,『我』感到非常幸福。
  然後呢?這個得到了一切的『我』,給了她什麼樣的生活?
  「怎麼了?有人欺負妳?還是今天工作不順利?」
  薰撫摸著我的背部,用最輕的聲音對我說話。
  「先不要哭嘛,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這個騙子,憑什麼被她溫柔地對待?
  一向理直氣壯地對她予取予求,現在竟連對她坦承錯誤的勇氣都沒有。
  只是哭泣著,想悄悄地用未來的時間贖罪。
  我真是個……卑鄙下流無恥的小人……
  「唉,哭成這樣,妝都花了哦?」
  薰抽出一張面紙為我拭去淚痕。
  「怎樣才能讓妳的心情好起來呢……不然我們去吃大閘蟹?海音寺說附近有家很好吃的料理店,他們之前在那邊舉辦過同學會,味道應該是沒問題,反正料理這種東西嘛,食材新鮮就很好吃──」
  「薰……」
  「吃完再帶妳去逛街買衣服,妳看妳,這麼好的衣架子,居然只穿OL裝和我那幾件幼稚的T恤,簡直暴殄天物!」
  薰說著氣憤地握起拳頭,朝我揮了過來。
  我閉上眼睛,感覺到一道冷風掠過右臉頰,緊接著耳旁傳來她帶有溫度的低喃:
  「笨蛋,我才捨不得打妳。」
  說完,薰抬頭對我微笑,改變姿勢為單膝下跪,恭敬地拾起我的髮尾吻了一下。
  「公主殿下,請去更衣吧。」
  超現實的發言讓我當場愣住。
  薰看著我,不解地歪了歪頭,「還是妳比較喜歡『主人』的設定?」
  氣氛在她追加問題後變得更加奇怪,不知道能回答什麼的感覺讓我不知所措。
  薰持續我不能理解的角色扮演,拉著我邊往寢室走邊說道。
  「嗯……不管怎麼樣,讓我們先去換裝備再說吧。」


  日式料理店裡,我和葵圍著一個火鍋面對面坐著。   葵默不作聲地地為我撈起一堆煮熟的食物,放到我的碗裡。   她的臉色跟剛才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   果然,在冬天裡要讓心情趕快好起來,最快的方法就是享用熱呼呼的美食。   「好吃嗎?」   我想要跟葵聊天,看她咬了一口蟹腳,立刻開口詢問。   她只點頭,沒有說話,我只好想辦法找別的話題。   「嗯嗯,對了,聽海音寺說,上保縣的溫泉和山菜火鍋也是超棒的喔,香月老師也是讚不絕口。」   「溫泉?」葵看著我,聲音冷冷淡淡的,好像不太感興趣。   我馬上說:「不過我沒有那麼想去啦,我最近可能也有幾個案子要忙……」   「什麼時候有空?」葵又往我碗裡夾了一些魚丸,她很清楚我喜歡吃這個。「我之前加班,多了幾天假。」   「啊,快到年底了吧。」我想葵可能是想在年底前把假休完。「那我先推掉一些案子好了,我也想好好放個假。」   「嗯。」   葵抬起頭對我微微一笑,總覺得她的神情裡有些疲憊。   「對了,過年要回家祭拜一下,不然媽會很孤單。」   「好。」她點點頭。   觀察著她平靜的反應,我遲疑了一下,試探性地問:「育幼院那邊……」看見葵的動作突然定住了,我連忙改口:「沒事沒事,我只是想說這個月捐了比較多錢,因為聖誕節會有比較大的開銷。」   育幼院這個詞,到現在都還是她的地雷。   她會這樣,是有原因的。   其實,我和葵一直到上中學以前,都不知道彼此的存在。   外婆說,我們的母親不是自願懷孕的,她在生下我和葵後的某一天,突然帶著還在襁褓中的葵消失無蹤。   外公和外婆著急得要死,動用所有人力拚命找人,最後只得回一個不幸的消息──   母親死了,而葵則不知所蹤。   外公和外婆尋找多年未果,傷心之餘,絕口不提我曾經有個姐姐的事情。   直到我去參加星禮音初中部的面試,在教室外面,看見了跟我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她穿著被洗到褪色的褐色外套,裡面是淺黃色T恤,搭上一件普通的長裙,就那樣閉著眼睛靠在牆邊假寐。   明明是面試卻穿得那麼隨便,我聽到旁邊有人在竊竊私語。   相較於我們這些衣著光鮮亮麗的私立小學的學生,她就好像另一個次元的存在。   也有人開始在我和她的臉之間游移,搞不懂是怎麼回事。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明白。   當她被點到號碼、睜開眼睛的那一刻,我看見了她雪亮自信的雙眼。   那讓她就像月下的狩獵女神一樣,散發著無與倫比的美麗。   我叫山田葵。   她的自我介紹從半開的窗戶裡傳了出來。   沒有人笑說那是什麼老土的名字,每個人都在側耳傾聽,她那清澈悅耳的聲音。   後來外公和外婆聽我說了,馬上去找這個自稱山田葵的女孩子。   我才知道原來我有個雙胞胎姐姐。   她的名字叫作,九条葵。   在外面經歷過將近十二年的風霜,她終於回到了九条家。   面對一個和妳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我一開始不知道怎麼和她相處。   起初我將她定位為一面會動會說話的鏡子,可是我發現她跟我的本質是完全不同的。   她不挑食,長得比我高,什麼事都會做,看過的書比我多,很會討長輩們歡心。   相對於我,討厭這個討厭那個,個子矮,只會玩,愛看Tempo雜誌漫畫,每次都惹大家生氣……   她就像個完美超人一樣。   我試著叫她姐姐,結果她很不高興地瞪了我一眼。   我想她是個驕傲自信的人,應該喜歡更高高在上的稱呼,所以我改口叫她:『姐姐大人~』   她托著手肘,沉默地看著我,片刻後,有點受不了似地笑了笑。   『被跟自己長的一樣的人這樣叫真奇怪。我們互相叫名字就好,姐妹什麼的就不要了。』   『好!』我從善如流。『葵~』   『嗯……』她淡淡地笑著。『薰。』   我和葵很快地熟悉起來,成為彼此無話不談的密友。   這麼說也許有點奇怪吧,我和她本來就是雙胞胎,世上沒有人比我們之間的聯繫更緊密。   跟葵在星禮音上學的日子很快樂,兩年的時光很快地就過去了。   期間,我參加了排球社。   本來只是想找個運動來玩一下的我,跌進了排球的漩渦裡。   花了許多時間練習,還代表學校參加過許多比賽。   我們最強的對手是清歌學園,雖然不甘心,但她們的實力的確是很厲害。   看過她們的魔鬼訓練內容就知道她們為什麼總是贏了。   在二年級學期末開始要決定出路的時候,我為了星禮音高中部沒有排球社的事而苦惱。   清歌學園的角井學姊和小早川學姊不知道從哪裡聽說了,特地跑來找我。   我猶豫了半天,決定先去考看看再說,就瞞著家裡偷偷去參加了清歌的考試。   我考上了。比賽得到的獎牌為我加了很多分數。   外公和外婆很為我高興,在家裡舉辦了派對,邀請我的所有同學來參加。   派對開始之後,我在宴客廳裡找尋著葵的身影,怎麼找也找不著。   我拋下客人,跑到三樓,果然在葵的房間裡發現了她。   我在黑暗裡摸索電燈開關,手被一個飛來的東西砸了一下。   『不要開燈。』   葵臉上沒有表情,站在窗邊對我下令,藍色月光將窗格子的線條印在她的白色洋裝上。   我才想到,她以第一名的成績升上高中部,卻沒有人幫她慶祝。   『葵,恭喜妳。』   『有什麼好恭喜的?』她轉過頭去,背對著我。   『妳不是拿到了書卷獎嗎?全校第一名耶,超厲害的!』我慢慢地走近她。『每個月還可以拿很多的獎學金……』   『那又如何?在這個家裡只要會花錢就夠了。』葵淡淡地說。   『書卷獎只有一個,除了妳以外的人都拿不到,所以妳很厲害。』我伸手摟住她的手臂。葵的身子很虛,手腳總是冰冷,據說是小時候沒有被好好照料的關係。我習慣用身體接觸的方式將體溫分給她,抱著葵讓我有一種非常安心的感覺。   但是葵在被我摟住後卻露出十分不安的神情,『妳……為什麼要去清歌?』   『因為星禮音的高中部沒有排球社啊。』我理所當然地說。   『那妳為什麼不先跟我說?』她輕聲問。『妳不想跟我一起上學嗎?』   『怎麼可能啦?我是想說我應該考不上嘛,沒想到能加那麼多分。』   『可是妳考上了。清歌那麼遠,妳是不是要搬出去住?』   『嗯,外婆在那邊好像有棟房子,水電都有,其他要學著自理就是了……』我注意到葵在發抖,立刻緊張起來:『葵?怎麼了!?』   『沒事……』她連聲音都在顫抖,站也站不穩,皮膚冰得像被雪凍過一樣,我嚇得立刻把她輕輕放到床上,衝下樓打電話找九条家的家庭醫生。   我始終不知道葵當時是怎麼回事,直到我去探訪當初收留葵的育幼院。   院長告訴我,葵防衛心很強,相對地,只要有人能讓她卸下心防,她就會非常依賴那個人。   他猜測,是不是有什麼她依賴的人表現出了想拋棄她的舉動,才讓她情緒波動太激烈,連帶著影響到身體狀態?   他還特別提醒我,葵神經纖細,又在前一家育幼院裡受過嚴重創傷,所以,對待她的態度要特別謹慎小心。   葵……   曾被一隻不配為人的禽獸,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   那些惡意,光想像就讓人痛苦憤恨不已,我不知道葵是怎麼撐過來的。   我馬上去清歌放棄資格,準備參加星禮音的對外招生考試,承辦人員問我問什麼要放棄,我告訴她因為要跟姐姐一起唸書。沒多久,我接到了一通電話。   是一個姓香月的老師打來的。她告訴我,她可以替我姐姐轉入清歌,所以我不必放棄。   我問她為什麼要幫我,她說,因為妳們是九条學姊的孩子。   我立刻告訴葵這件事,清楚地告訴她:『我需要妳。』   於是,葵就在一年級的第二學期轉入清歌,搬過來和我住在一起。   我們沒有再分開過。   我以為,只要我持續不斷地為她抹藥,她的傷口就可以好。   沒想到,過了十年,我對她還是沒有半點療效。   當她在哭的時候,我總是問不出她為什麼在哭。   明明朋友們都說我是很好的談心對象,可是我最想跟她談心的那個人,永遠不會來找我。   「嗯。」   葵只會淡淡地應一聲,告訴我她聽見了。   早知她會有這種回應,我習以為常地笑了笑,低頭繼續吃東西。   「……薰,謝謝妳,那麼多年,都是妳在替我回報他們。」   聽到聲音,我疑惑地抬起頭。   剛才,是葵在跟我說話嗎?   「謝謝,妳一直在為我著想,付出了很多……」   真的是葵在說話。   她低著頭,過長的瀏海遮住眼睛,讓我看不清楚她現在的表情。   我透過火鍋蒸騰的熱氣,震驚地發現她的臉頰邊又出現了最讓我害怕的──   眼淚啊!   我顧不得咀嚼嘴裡的食物,連忙從外套口袋裡掏出面紙,爬過去為她擦拭。   為什麼又哭了?我用她的名義捐款也不是這一兩年的事情了啊?   而且跟我談什麼付出多不多的,我們的錢不是共用的嗎?   我多麼想跟育幼院的院長說。   您錯了,葵的神經不是有點纖細,是非常非常N次方之纖細。   

2.2 片刻平靜


  
  我和克洛斯以老師為目標的戰爭,什麼都可以拿出來比。
  工作、學歷、家世、長相、身材、對老師的付出、跟老師之間的親密度等等。
  他有個從一開始就遙遙領先我的超級優勢,那就是,他認識老師的時間永遠比我長。
  他喜歡對我炫耀這一點,常提起老師小學的往事,說老師小時候多麼多麼可愛,他還把照片裱框擺在辦公桌。
  我沒跟他說我保險箱裡躺著幾本放滿老師照片的相冊,他有的照片我也早就從筧老爹那邊拿到手然後珍藏起來了。
  誰要擺出來讓大家觀賞?吸引到蘿莉控怎麼辦?
  而且聽說他有個部下看到照片後哇噢地大叫,大力稱讚:『你女兒真漂亮!』
  我想克洛斯當下的臉色一定更漂亮。
  克洛斯知道他的事情被當成笑話傳出去後,特地來找我,語重心長地說了一段話。
  『海音寺,妳沒想過響月的孩子會是多麼優秀的人嗎?妳這樣纏著她,等於是扼殺了國家未來的棟樑,要是他或她以後能發明出治療癌症的藥物,妳就愧對全地球的人類囉!』
  言下之意是老師跟他這個男人可以留下孩子、延續優秀的基因,而跟我在一起就會被淘汰。
  一點威脅性也沒有。
  我懶得多說,只根據事實回了他一句話:『老師不打算生小孩。』
  『噢噢──』他很誇張地擺了擺手,『身為一名預備母親,她遲早會改變主意的。』
  有本事就去對老師說這句話看看,討厭的外國人。

  「停在這邊就可以了。謝謝,辛苦你了。」
  我請司機停在路邊,付錢下了車。
  眼前是加茂縣立綜合醫院寬闊氣派的大門,透過玻璃可以看見人來人往的大廳,還有一大株聖誕樹。
  今天是12月16日,離聖誕節還有很多天,醫院這麼早就把樹擺出來了?
  我走進大廳,湊近一看,樹上掛滿願望卡和鈴噹,原來是醫院提前舉辦的應景活動。
  老師會不會也參加了活動?我剛興起尋找卡片的念頭,就立刻打消主意。
  以老師的個性不太可能會做這種多餘的事,而且,她在外科的工作又那麼忙。
  我在樹前面沉思了一會,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拉我的衣角。
  低頭一看,一個小正太,小小的手裡捏著一張願望卡,眨著眼睛看我。
  「漂亮的大姐姐,可不可以請妳幫我綁到上面去?」
  「沒問題!」
  我毫不猶豫地接過他手裡的願望卡,比了一個位置。「這裡?」
  「再高一點~」
  「這裡?」
  「再高~再高~」他向上擺動雙手,那個動作讓我想到龍貓用魔法讓樹長大的情節。
  「這裡呢?」
  我墊腳比了個位置,看到他拚命點頭,邊綁上願望卡,邊忍不住笑了出來。
  如果我有這麼高,我就可以毫不費力地摸老師的頭跟她說『好乖好乖~』了。
  雖然我覺得,我現在和老師的身高差距讓我能直視她優美的頸項,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嗯?」我的眼角餘光留意到願望卡上歪歪扭扭的字體。「かづき(香月) ?」
  「討厭!不要偷看!」小正太在旁邊害羞地大叫。
  「那個,請教一下,你上面寫的かづき,是指香月醫生?」我不解地發問。
  「不然還有誰!」

  「咦!?你是小兒科的病人吧?怎麼會認識老師?」
  「我又沒生病!」小正太哼了一聲。「是我老爸出車禍,現在在住院啦!」
  「哎?他還好嗎?」
  「沒事啦,不能喝酒有點難過而已!」小正太的眼睛瞥到我的側背包,突然兩眼放光:「帥呆了!」
  我把側背包上小小隻的蒼角龍布偶轉到正面。
  「MHPQ11的BOSS!」他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比少女漫畫還要亮晶晶。「超帥的!這個哪邊買得到?」
  「你想要啊?那給你吧。」我想也不想地解下布偶交給他。「這是比賽獎品,應該買不到的。」

  「哇──謝謝大姐姐!」小正太得到布偶很開心的樣子。「大姐姐妳的男朋友一定是個很強的獵人!」
  「這是我自己贏回來的!」他的驚嘆號那麼多,害我忍不住跟著用。「身為一個獵人!不可以歧視女生喔!」
  「我沒有啊!我沒想到女生也會玩電動嘛!」小正太很無辜地說。「而且妳又是大人!」
  「你說的也對啦,我也沒想到小孩子會玩MHPQ這麼需要技術和耐心的遊戲。」
  「大姐姐!身為一個獵人!不可以岐視小孩子喔!」
  看著他挺起胸脯說話的驕傲模樣,我又笑了出來,「你有玩新出的MHPQ12嗎?」
  「嗯!剛刷完集會三星,HR還在慢慢升!」
  「加油喔!有機會再一起狩獵吧!」
  「好!那大姐姐,我先回去了喔!」
  「別用跑的,路上小心──」
  我揮著手跟小正太道別,看著他的背影消失。
  然後我才想到,我忘記問他在願望卡的禮物欄裡寫上『香月』的原因了。
  忽然間,有人伸手搭上我的肩膀。
  我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鬆了口氣。
  「老師,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我聽見妳的聲音。」香月老師收回手,若無其事地說。
  「咦?真的嗎?我的音量有那麼大?」果然不該盲從驚嘆號潮流的。
  「普通。我會聽見是因為剛從地下一樓上來。」
  地下一樓是……餐廳吧?
  「那,您吃過飯了?」我邊問邊把手裡的提袋往身後藏。
  「嗯,吃了一些,妳身後的是什麼?」
  老師的目光明明沒有移動過,為什麼會注意到?而且她的語氣都沒有起伏!
  「呃、我的午飯……」
  香月老師看著提袋沉默了一下,抬頭望著我:「沒有我的份嗎?」
  「老師,您不是剛吃過而已,吃太多對胃不好吧?」我想要帶過這個話題。
  「我很餓。」香月老師很認真地說,對我伸出手。「把手上的袋子交出來。」
  「咦……」我遲疑不決。
  香月老師不容我拒絕地拿走提袋,交給我一張識別卡。
  「先到我的辦公室去。」
  我點了點頭,「您還有工作要忙?那便當……」
  「很快就好,過去等我。」
  香月老師轉身離開,順手帶走了便當。
  真是的,我又不會偷吃。


  「……老師,請問這個是什麼?」   我看著桌子上的某個物體,悄悄地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嗯,會痛,不是夢。   可是,聽說有些人在夢中也會感覺到痛,所以我該怎麼辨別真實和夢境呢?   早知道就帶個陀螺在身上了。   香月老師優雅地吃著我做的野菜便當,淡然回答:「圍巾。」   「我知道是圍巾,可是,這個該不會是手工織的吧……?」   我兩手拿起圍巾攤開,這個大小也可以當作披肩用,用的料子非常好,底色是我最愛的深紅色,上面織著結合了MHPQ7和MHPQ12的異鱷獸和天王龍兩大BOSS的代表圖騰。   是我最喜歡的兩隻魔物。   而且,圍巾的編織工法,精細得讓我想當作傳家寶……   「是我織的。」老師吃完最後一口飯,放下筷子,用紙巾擦了擦嘴,雙手合十,小聲說了句『謝謝招待』。   「哎!?送我的嗎?」我還是有點不敢相信。   「織著兩隻蜥蝪的圍巾,還會有別人想要嗎?」老師一臉不太想理我的樣子,蓋上了便當蓋。   「哇!謝謝老師!」我高興地用臉蹭著觸感溫暖的圍巾。「可是為什麼?今天又不是什麼特別的日子?」   香月老師凝視著我,伸出了手,隔著圍巾碰了碰我的臉頰。   我的臉自己莫名其妙地熱了起來。   明明老師什麼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做,只是用比平常還要溫柔的眼神看著我。   我就覺得快要被煮熟了。   今日特餐,海音寺千明。   突然,老師收回手,轉頭看向辦公桌的另一側。   當她視線落定的時候,電話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2.3 機會稍縱即逝


  為什麼是薰?
  我茫然不解的看著急診室走廊的盡頭,有一瞬間,彷彿置身在世界之外。
  如果薰不在的話,我該怎麼辦──
  難道,我現在就必須要考慮這種問題了嗎?
  在我的計畫裡面,那應該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
  當她和我都已經老到沒辦法繼續呼吸的時候,我們手牽手,一起安祥地閉上眼睛。
  然後我再度睜開眼睛,又會看見薰帶點孩子氣的可愛笑容。
  但為什麼是現在?
  為什麼是在我還沒有還她快樂的時候?
  為什麼被子彈射中的不是我?
  我坐在塑膠椅子上,一個人不斷丟出問題。
  不讓自己有想出答案的時間。
  害怕任何猜測都會被詛咒變成現實。
  我不信神,這時候卻也只能無助地向祂們祈求,期望得到祂們任何一位的救贖。
  我願意用我的一切去交換薰,願意做任何的事情。

  然後才發現,我身上根本沒有神明想要的東西,我連靈魂都不乾淨。
  我要怎麼告訴祂們薰多麼應該活下來?薰對我很重要,對祂們來說又怎麼樣?
  我忍著不敢哭,擔心悲傷會引來不好的東西。
  但我會這麼做,表示我已經預想過會發生什麼事情。
  我只是不斷地將自己的行為套上模組,準備扮演一個受害者的角色。
  想要搏取同情嗎?
  我居然還在設法為自己鋪路。
  如果可以,要是怎麼樣……
  我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地方錯了。
  不,我明明就知道是哪裡錯了。
  薰的右手無力,害得她沒辦法立刻爬起來。
  因為我去找駒村,她才會被國場刺傷。
  我好高興她受傷只能待在我身邊陪我。
  都是因為要陪我,她才會被子彈打中。
  錯的明明是開槍的那個混蛋。
  我的內心有兩個聲音,不斷地重覆著自責和逃避。
  然後一直沉默著的那個我,自以為愛薰又沒有資格的我,擅自地流下了眼淚。


  我在旁邊目睹救護人員將薰迅速送往手術房。
  香月老師向護士確認完情況後,也急忙趕了過去。
  急診室走廊盡頭的門關上之後,混亂的情形一下子就平靜下來。
  護士、醫生、病人各自忙碌,抱怨點滴沒了的繼續抱怨,填寫單子的繼續填寫單子,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這也很正常,如果不是跟自己有關係的人,會擔心才是奇怪吧。
  我快速穿過走廊,在各式各樣的面孔裡尋找著應該會出現的那張臉。
  但是我不知道我要找誰。
  一種既視感,不好的預感,佔據在我的心頭上。
  『12月16日下午2點以前,不趕快找到那個人,我就會後悔一輩子。』
  這句話寫在一張紙條上面,夾在畢業紀念冊裡。
  不是我寫的,也不像我會說的話,卻偏偏是我的字跡。
  另外還有一袋不知道是什麼的藥片,跟紙條黏在一起。
  我有點懷疑它們可能是毒品什麼的,拿去熟識的製藥公司請人幫忙分析,結果被鑑定為普通的胃藥。
  好奇怪,我為什麼要把胃藥跟紙條,小心翼翼地黏在畢業紀念冊裡?
  我想過我當時是不是準備看腸胃科什麼的,不過我的腸胃一直都很健康呀。
  我抬起手看看手錶,現在是下午1點47分。
  「海音寺──!」
  我被一個不太熟悉的聲音喊住,轉頭一看,是好久不見的葵。
  身為家屬,葵在這裡是理所當然的,我所訝異的是,那個尖銳的叫聲居然是一向文靜的葵發出來的?
  我看見葵著急地朝我跑了過來,連忙大聲說:「妳不要驚慌!薰不會有事的!」
  葵臉上滿是淚痕,臉色很差,不斷喘著大氣,還必須扶著牆壁才能勉強站立,看起來十分虛弱。
  「妳要不要先坐一下?」我伸手想扶她,被她拒絕了。
  「沒時間了,妳聽好,把藥交給『我』,告訴她回去阻止薰受傷……」葵語無倫次地說著,發白的嘴唇不斷顫抖。「記住,一定要阻止……不然薰就……」
  我不時左張右望,想要找個護士來幫忙,卻被葵一把抓住。
  她哀求地看著我,抓住我肩膀的兩隻手抖得非常厲害。
  「這不是玩笑,求求妳了!一定要……」
  「我知道了!」
  我剛點頭答應,就看見她忽然閉上眼睛,軟倒下去。
  沒幾秒,她又自己站了起來,臉色恢復如常,剛睡醒似的困惑地看著我:「海音寺?」
  「那個,葵……」我想要叫她先去好好休息一下,張開嘴,卻聽見『我』自己這麼說:「我給妳一個改變的機會。」
  『我』的手不受控制地從口袋拿出一樣東西──是不知何時放進去的那袋胃藥──然後取出三片藥交給她。
  葵滿臉不解的接下那三片藥:「這是什麼?」
  「這是返時藥,一次只能吃一片,回去改變薰的未來吧。」
  『我』指著左腕上的手錶,下午1點58分。

  海音寺指著她的手錶,她在提醒我什麼?
  時間?
  我站在原地發愣,海音寺說完話後,不等我回應就死命地跑開了。
  返時藥?玩笑話嗎?她到底是怎樣?
  突然,有個女人經過我身邊,丟下一句:「今天是12月16日。」
  我連忙回頭,卻只看見不認識的人來來往往。
  12月16日,下午2點……

    我不知道這代表什麼。  

    我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