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親愛的學妹（或學弟），歡迎進入清歌。
　　我是風流倜儻英俊不凡的學長，克洛斯。
　　如名字所示，窩矢以個歪鍋人！
　　但我不會故意用彆腳的國語對妳說話，除了上面那句之外。
　　好了，進入正題吧。
　　在妳開始多彩多姿的校園生活之前，我得告訴妳一件重要的事情。
　　相信我，這對妳未來的生活會是玫瑰色、青蛙色或者熊貓色，有著很重要的影響。
　　找個溫暖柔軟的東西抱著，把電視開大聲一點，先去上個廁所。
　　我可不希望這個消息讓妳發生什麼災難。
　　作好準備，就好好看下去吧。
　　清歌有幾則校園怪談，跟高中部有關的，是以下四則：
　　1.  三樓女廁半夜會傳出哭聲。據說是曾有學生殉情上吊。
　　2.  中庭花圃偶爾會冒出血水。因為校舍改建時，有工人不幸墜樓。
　　3. 晚上在噴水池有機會目睹到幽靈喔，那裡曾經是兇殺案現場呢。
　　4. 在音樂教室練琴一整天，就可以看見畫像裡的莫札特❐對妳眨眼……
　　嗯，第四則怪談聽起來太溫馨，格格不入吧？
　　因為那是我編的假貨，其他幾則才是在校內流傳已久的正品。
　　不管妳聽完怎麼想，我得告訴妳，不要把妳的想法說出來。
　　這就是這封信的重點。
　　接下來我要講述一個有點可怕的真實故事。
　　要是妳膽子夠大，可以點開下面的按鈕。

　　如果妳還是被嚇著了，我得說聲對不起。
　　但是，想想吧，這總比不小心惹禍上身好上一萬倍。
　　最後，讓我再說一件事。
　　嚴正聲明，只有女孩子可以看，男生偷看沒雞雞。





　　我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

　　「……以上。」
　　「辛苦了，角井學姊。」
　　海音寺將紅豆麵包和牛奶作為酬勞，交給排球社的角井❐。
　　角井唸信唸得口乾舌燥，二話不說往牛奶盒裡插了吸管，一口氣喝光，再撕開麵包的包裝大快朵頤。
　　也許運動員都習慣在短時間內補充完能量，她轉眼就把份量十足的紅豆麵包吃掉了一半。
　　海音寺愕然看著角井進食，像是不敢相信那麼小的嘴是怎麼塞進那麼多食物的。
　　「哆啦K夢的百寶袋？」
　　她嘀咕一句，視線轉移到對面的雙胞胎姐妹身上。
　　雙胞胎姓九条，姐姐叫葵，妹妹叫薰。
　　她們是同卵生的雙胞胎，相貌完全相同。
　　本來可以根據髮型分辨誰是誰，不過，妹妹九条薰在寒假裡留長了頭髮，現在沒有多少人認得出來。
　　只剩一個方法──觀察她們的行為表現。
　　此時，專心看著手中的筆記本、沒有留意到海音寺視線的那個，是遲鈍外向的妹妹九条薰。
　　另外一個，一邊收拾空飯盒、一邊疑惑地與海音寺對望的，是敏銳內向的姐姐九条葵。
　　海音寺手裡捏著角井唸的那封信，滿意的點點頭，提高音量說：
　　「各位，我調查過這封信的真實性囉！」
　　「唔？」嘴裡塞滿食物的角井發出含糊的聲音，咀嚼麵包的模樣，像極了餓壞的楓葉鼠。
　　「十五年前的各種資料和報章雜誌我都翻過了，學校根本沒有『刀利』這個實習老師，也沒發現兇殺案的報導，信裡的故事八成是克洛斯假造的！」
　　海音寺豪氣萬千地說完，昂首等待掌聲，卻只等到角井將食物吞嚥下去的咕嘟聲。
　　「那真是太好了呢！」角井笑了笑，隨手把被油浸成透明色的包裝紙擺在一旁，自顧自轉開話題。「對了，薰，妳考慮得怎樣了？」
　　海音寺急忙抽起包裝紙下的記事本，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們的心之間，橫跨一座大蛇的背骨❐……」
　　「下個月就要比賽了，差不多該安排訓練計劃囉。」角井目光熱切地望著九条薰。
　　九条薰依然毫無所覺地沉浸在筆記本裡，直到被九条葵輕輕推了推，這才探出視線。
　　「嗯？」她露出一臉如夢初醒的呆愣表情。
　　「角井學姊問妳，要不要回去排球社？」九条葵小聲提點，語氣輕柔的像在哄小孩入睡。
　　「排球哪……」九条薰心情複雜的笑了笑。「對不起，學姊。」
　　「都已經過那麼久了，還不行嗎？」
　　「嗯，其實，我沒辦法再打排球了。」
　　九条薰的回答讓角井的表情在短時間內劇烈變化，先是震驚，繼而交織著愧疚與惋惜。
　　「哈哈哈，隊長沒有跟學姊提過嗎？我不可能再回去囉。」
　　「是這樣啊……」角井失落地回道。
　　「嗯，就是這樣囉。」
　　九条薰輕鬆自若的態度，一點都不像逼不得已。
　　然而，事實正好相反，認識九条薰的人都知道，她非常非常地喜歡排球。
 　　之所以忍痛退出排球社，起因在一個月前遭遇的意外。
　　意外發生在十二月中旬，第二學期將近學期末的時候。
　　九条薰在返家途中被刺傷了。
　　路人發現時，她倒臥在公園旁，因為失血過多，氣息十分虛弱。
　　幸好，經過緊急送醫治療後，生命沒有大礙。
　　但是，外傷癒合後，她的右手卻失去了大部份機能。
　　雖然還可以動，也只是能寫字這樣的程度而已，想要從事運動是不可能的。
　　警方根據公園外面的監視器，找出行兇者是同校的國場老師。
　　不過，事情在校內傳開後，大家一致認為，九条薰算是很『幸運』的。
　　「──我打算用這個去反駁學生會，妳們等著瞧吧，我一定要把神奇社重新創立起來！」
　　不看場面說話的海音寺❐晃著手中的筆記本，胸有成竹地大聲宣佈。
　　角井的焦點被吸引過去，有些遲疑地對她的宣言報以苦笑。
　　「妳確定嗎？上學期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後，學生會更不可能同意了吧……」
　　九条薰確實是幸運的人。
　　因為，就在九条薰遭到攻擊的當天──
　　教化學的駒村老師被國場老師殺害了。
　　他陳屍在高中部的花圃裡，死因是頸部的穿刺傷，屍體上有被人從高處推落的痕跡。
　　警方從學校提供的監視器錄影中，找出國場老師❐拖著行李箱爬上屋頂的畫面。
　　當他們想要進一步追查的時候，卻發現兩處關鍵地點早已經歷祝融肆虐。
　　一是駒村老師❐居住的獨棟洋房，整間房子連同庭院被燒成廢墟。
　　二是國場老師所住的老舊公寓，火勢被撲滅後，在起火點的房間發現一具被燒得焦黑的男性屍體，經過身份比對後，確定那正是國場老師本人。
　　嫌疑犯死了，案情自此陷入膠著，兇殺案卻在清歌校內引發軒然大波。　
　　原因是駒村老師的死狀，跟校內怪談中的墜樓工人極為相似。
　　怪談出自於一封信件，標題為『來自學長的親切叮嚀』，也就是剛才角井唸的那封信。
　　『從花圃漫溢到水泥地的血水……面目全非的男子屍體……』
　　凡是高中部新生都收過這封意圖不明的郵件。
　　寄信人相當偏執，如果新生沒有電子信箱，他還會直接寄紙本過去。
　　校方無數次想阻止『克洛斯』，卻都失敗了，如今依然沒有人知道他是誰和目的何在。
　　愛好神秘事物的海音寺，正是因為這封信，燃起了重建神奇社的決心。
　　她從入學開始就不斷嚐試說服學生會，眼看就要成功，卻因為發生駒村老師的案子而遭到拒絕。
　　海音寺向學生會提出反駁，理由是，並沒有學生的生活受到影響。
　　學生會卻拿出『克洛斯』的信件辯稱，『只要有過類似的例子就不行』。
　　因此，第三學期，海音寺似乎想藉由澄清謠言來換取認同。
　　想證明『怪談』並不會像信中所述造成不良影響，首先要確認刀利一案的真偽。
　　「就說駒村老師的事跟怪談沒關係了，警察不是都調查清楚了嗎？國場老師──」
　　海音寺笑著說到一半，突然愣了愣，有些尷尬地看向九条薰和九条葵。
　　「呃，對不起……」
　　她的道歉有很多原因。
　　其實駒村和國場，分別是九条葵和九条薰最親近的老師。
　　九条葵和駒村老師之間略帶曖昧的親密關係，在校內相當有名。
　　而國場老師是排球社的編外教練，對排球社的明日之星九条薰❐特別照顧。
　　所以，上學期發生的事件，應該給雙胞胎很大的打擊。
　　尤其是被國場老師刺傷、最後不得不放棄排球的九条薰。
　　「沒關係啦，我不在意妳們說這些。」
　　九条薰笑著原諒海音寺，尋求同意似地看向九条葵。
　　「葵也不會在意的，對吧？」
　　「……嗯……」
　　九条葵將頭壓得低低的，看不到表情。
　　低迷壓抑的氣氛中，角井突然起身，看了看牆上的平面鐘。
　　「休息時間快結束了，我先走囉。」
　　九条薰第一個反應過來，滿面笑容的跟她道別，「嗯、學姊再見！」
　　角井瀟灑地揮手，快步離開。
 　　「我們也回去吧，快要上課了。」九条薰轉頭催促九条葵。
　　「……我不想回去。」九条葵悶悶不樂地說。
　　九条薰沉默了一下，開口問：「他們又來了嗎？」
　　「嗯。」九条葵點頭。
　　「一下課我就去找妳。」九条薰看起來不太高興，但她的生氣對象並不是九条葵❐。「別擔心，我會再跟他們說清楚的……」
　　海音寺站在雙胞胎身邊，左張右望，最後將視線投往門外。
　　「老師？」她走出隔間，望著被簾幕半遮掩在後方的我笑了。「您什麼時候回來的呀？」
　　九条葵往我這邊瞥了一眼，跟在九条薰身後走了出去。
　　「我才要問妳們，為什麼會來保健室吃飯？」
　　我留意到海音寺走近，立刻拿下耳機、關掉電腦屏幕的電源。
　　畫面上的監視影像瞬間被黑潮淹沒。
　　「沒辦法嘛，頂樓的門被鎖起來了，只好來保健室囉。」她笑嘻嘻的在我的辦公桌右側站定。
　　「話說回來，老師您為什麼會在呢？保健室老師❐不是該整天在外溜躂嗎？」
　　「我是校醫。」
　　「同時兼任保健室老師嘛！不管小說、動畫或遊戲，保健室老師不在保健室可是鐵則呢。」
　　「妳已經分不清楚三次元跟二次元了嗎？」
　　「討厭啦，老師，您這麼關心人家……」海音寺狀似害羞的扭來扭去。
　　「我只關心妳什麼時候要走。好了，快去上古文課吧。」
　　「您怎麼知道我下一堂是……」海音寺高興的說到一半，突然露出不妙的表情。「糟糕了，是黑須老師❐的課！」
　　「所以快去上課，黑須老師很嚴吧。」
　　「那倒還好啦，她對我還不錯。」
　　「……」
　　「老師，您不問我為什麼嗎？」
　　關於她的事蹟，我已經在校務會議上聽膩了。
　　『沒有半點淑女該有的樣子！』
　　『──校內成績最好的問題學生。』
　　『上課拚命在玩PLP❐……』
　　每個老師都深受其害，我也有過類似的困擾。
　　那場跟海音寺有關的風波，起始於某個中午。
　　一個學生在保健室外拉住正要去用餐的我，向我苦訴海音寺的『惡行』。
　　他的表情看起來很煩惱，一坐下就開始鉅細靡遺地向我說明事情的前因後果。
　　他傾訴的內容很複雜，我沒有聽懂太多，根據當時的手記，大致上是這樣的。
  

　　他暗戀海音寺很久了，某天鼓起勇氣邀海音寺出去玩，被反問『HR❐多少？』，答不出來，經過指點後去買了PLP主機和MHPQ❐遊戲，在網上用高價雇人替他衝HR，很快收到一位匿名高手免費為他衝好的存檔，馬上興高采烈地去約海音寺。
　　約會當天，他喜孜孜整裝出門，到了咖啡廳一看，海音寺身邊圍繞一大票PLP玩家，每個人都在玩MHPQ。
　　讓人心碎的是，海音寺看到他竟然只是招呼了一聲，就繼續玩遊戲，而且她已經在跟別的玩家一起刷素材，身旁完全沒有他的容身之處。
　　他不知所措的站在旁邊，被幾位熱情的Hunter拉著一起玩，就這麼過了一天。
　　晚上帶著滿身疲累回到家，他回想今天的遊戲過程，自覺打得不錯，於是充滿自信地發E-mail問海音寺：『下次要不要兩個人一起出團？』結果她回：『你玩大劍的動作還不夠熟練，先在下位刷刷彩鳥❐比較好。』很乾脆地拒絕了他的邀約。
　　他滿頭霧水，不知道有哪邊不對，努力地去研究遊戲，後來才知道，他武器裝備雖然夠好，但劍劍都砍在正在打魔物的同伴身上，每場都在拖後腿，幾乎毫無貢獻，還有，跟他一起玩的Hunter早已識破他是新手，所以才善良地容忍他不斷撈飛他們──
　　最後，他崩潰地發現，起初替他無償衝等配裝的高手，正是海音寺。


　　這位同學話裡帶有海音寺的特色，長篇大論中夾雜一堆專有名詞，而且重點分散在各個角落。
　　──總之，他在抱怨海音寺對遊戲比對他更感興趣。
　　我悄悄看手錶，期望他在午休結束之前講完，讓我有時間去買個麵包。
　　『還有，我……！』
　　男同學握起拳頭，眼邊流下兩行淚，一臉悲憤地吼了出來：
　　『我刷了一個月的狂走蒼龍！每次都給我出翅膀！翅膀！他艾路的讀心晶片❐──給我點蒼龍的指甲屑會死嗎！！』
　　我盡量安撫他，說服他有志者事竟成，送走他後，走廊上響起午休的喪鐘。
　　當時我還沒察覺到海音寺效應的真正威力。
　　直到跑來找我談心的學生增多，並且十個中有八個都在訴說遊戲遇到的困境，我才發現那次的談話是一個開端。
　　首先，許多學生一個接一個、追隨海音寺的笛聲跳入遊戲，一去不返，就像『哈梅林的吹笛手』。
　　接著，學生之間開始流傳『A同學被香月老師鼓勵以後，當天刷蒼龍就連續出了三個爪子喔』、『海音寺就是天天去保健室才那麼威』、『真的！我跟老師談話後就敲到鳳凰之尾了！』這些莫名奇妙不知所云的謠言，大大增加了我的額外工作量。
　　幸好校方及時出面干涉，風波才漸漸平息下來。
　　會引起這場風波，除了遊戲本身的誘惑，海音寺能在學校裡光明正大地推廣遊戲也是主因。
　　目前還沒有別的學生被默許跟她一樣放肆。
　　成績優異，家世顯赫，海音寺仗著這兩點被老師們縱容，對於自己被給予特權一事，也感到十分自豪，時不時地想要對我顯擺她的與眾不同。
　　我並不想給她自我吹捧的機會，於是保持沉默。
　　「老師老師，人家要回去了唷？」
　　海音寺離開之前，依依不捨地一步三回頭。
　　我沒有理會她，重新打開了電腦螢幕。

　　濃妝豔抹的黑須老師走進C班教室。
　　「臨時測驗。」黑須老師邊說邊讓班長幫忙發下考卷。「有認真上課的，要拿滿分沒問題。」
　　教室裡一片哀嚎。
　　海音寺老神在在的收起記事本，將手伸進抽屜裡……笑容瞬間凝固。
　　裝有筆袋的小提包，她不小心忘在保健室了。
　　九条薰一看海音寺的臉色就知道發生什麼事，「我的筆借妳吧～」她將鉛筆遞給海音寺，忽然左手肘被撞了一下，筆啪地掉到地板上。
　　轉頭一看，黑須老師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眼裡充滿刻薄的味道，「還不快撿起來？」
　　九条薰低頭撿起筆，交給海音寺。
　　黑須老師抱胸站在九条薰旁邊，看她寫考卷。
　　兩節課過去，黑須老師快速地收了考卷，臨走前又多看了九条薰一眼。
　　「她怎麼找起妳的麻煩來了？」海音寺忍不住問。
　　「有嗎？」九条薰哈哈地笑著，不太在意自己被怎麼對待。
　　海音寺正要說是不是因為九条葵的關係，又將話吞了下去。
　　「啊、都這個時間了……」九条薰想起什麼，倉促地收拾好書包站起來。「我先走囉！」
　　「嗯，明天見！」
　　海音寺向匆忙離去的九条薰大力揮手，看了看手錶。
　　跟學生會約好的時間快要到了。
　　比起暫時無法處理的問題，還是先努力瓦解眼前的障壁吧。


　　黑須老師將整理好的考卷扔在桌上，呼了口氣。
　　九条薰的選擇題得到了滿分。跟早上九条葵的考試結果一樣。
　　雙胞胎腦袋聰明，又擅長唸書，很多老師喜歡她們。
　　尤其是九条薰，時常被拿出來談論。
　　『她是我看過最優秀的孩子。』
　　『嗯，遇到那種事也沒有自暴自棄，很堅強哪。』
　　『不能再打排球真是太可惜了……』
　　但黑須老師並不在意九条薰有多麼優秀。
　　她習慣性地咬著拇指，想著這陣子一直在想的事情。
　　為什麼，同樣是被國場襲擊，九条薰只是右肩受傷，而駒村學長卻死了呢？
　　「唔……」
　　黑須老師突感不適，從包包裡拿出藥罐，掏了幾片藥，配水吞了下去。
　　暫且不理會九条薰。
　　現在，九条葵才是關鍵。
　　黑須老師堅定地認為，她最愛的學長是被九条葵和國場老師聯手殺死的。
　　學長留下的日記就是證據。
　　黑須老師從包裡拿出一本厚厚的本子，輕柔地翻開。

    7月15日　四
  　　第二學期會來一個轉學生，名叫九条葵。
  　　這個姓讓我很在意。
  　　偷偷潛進去看了照片，果然，跟C班的九条薰是雙胞胎。
  　　真可憐呢，從小無父無母的，
  　　難怪會從星禮音特意轉到清歌，小女孩感到寂寞了吧。
　
    8月9日　一
  　　很意外。
  　　九条葵跟九条薰非常不一樣。
  　　我不太會形容，總之，她給我一種與眾不同的感覺。
　
    8月12日　四
  　　為什麼我老是不自覺注意她的一舉一動？
  　　我該不會是戀童癖吧？
  　　不過，我和她的年紀，老實說也沒差多少。
　
    8月19日　四
  　　她在猶豫要加入哪個社團。
  　　我去邀請她了。
　
    8月26日　四
  　　她秤量藥品的姿態好美。
  　　心情本該很好的，但有個蠢蛋不戴手套被灼傷了。
  　　廢物，浪費我時間。

　
    8月27日　五
  　　今天她來問我問題。
  　　看她皺眉思考的樣子，真想直接把考題拷貝給她。
  　　啊啊……很久沒這麼幸福過了。
　
    9月2日　四
  　　我著魔了。
  　　而她就是奪走我心的魔女。
  　　今天我努力控制自己，只在心裡叫了她二十七次。
  　　我擔心不小心在課堂上脫口而出。
  　　該怎麼辦才好？
　
    9月10日　五
  　　我的葵越來越美麗了。
　
    9月29日　三
  　　今天心情很差。
  　　每次看到九条薰跟我的葵同進同出就很不爽。
  　　她們有些舉動，就算是姐妹，也太超過了吧？
  　　不過也有好消息，學校發公文要我帶隊參加科展。
  　　機會來得真及時啊。
　
    10月14日　四
  　　真想將葵藏在只有我能看見的地方。

　
    10月29日　五
  　　她的五官中，最迷人的就是唇了。
  　　那小巧紅潤的唇……
  　　好想含在口裡細細品嚐啊。
  　　她的味道，一定十分美味吧。
　
    11月12日　五
  　　葵。我的葵。
  　　老是用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我。
  　　果然，妳也等不及了吧？
  　　我也想快一點，但是，不可以，要好好忍耐喔。
  　　再一個月。
  　　等待神聖的日子到來……
　
    12月15日　三
  　　最後一個單獨入睡的夜晚。
  　　明天，明天妳就要來了。
  　　我的葵。
  　　知道為什麼要等到明天嗎？
  　　因為，我算過妳的排卵期了。
  　　明天是最適合的日子。
  　　妳知道後一定會很驚訝，明天正好也是我的生日。
  　　不可思議吧？這是命運的安排。
  　　妳是上天送給我的，最棒的禮物。

　　看完最後一行，黑須老師合起日記本，用力抹去了臉上的淚痕。
　　她早就發現駒村學長喜歡九条葵，一直都對九条葵又妒又恨，但告訴自己，只要學長能幸福，也就沒有遺憾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學長會被殺死？
　　黑須老師很清楚，駒村學長對想要的女人從來沒失手過。
　　學長被殺的那天，九条葵明明就在學長家裡，為什麼她沒被殺？為什麼她完全沒事？
　　一定是和國場串通起來，聯手殺害了……
　　「啊、黑須。」
　　突然，旁邊的佐久間老師招呼了她一聲。
　　擔任C班導師的佐久間老師❐，是高中部年資最高的老師。
　　仗著這點，對其他老師講話總是很不客氣。
　　黑須老師心中不耐煩，臉上卻露出微笑。
　　「佐久間老師，有什麼事嗎？」
　　「是關於你們班上的九条葵同學……」
　　黑須老師在心裡冷笑了一下，擺出誠惶誠恐的態度。
　　「她怎麼了呢？」
　　「嗯……」佐久間老師摸了摸頭髮稀疏的腦袋。「我聽說，九条葵在班上的處境，好像不是很好。」
　　「咦？」
　　「好像受到很嚴重的欺負，被大家排擠了。」
　　「怎麼會……」黑須老師故作吃驚。
　　「這事必須快點解決，要是傳出去，對妳的未來也不好啊。」
　　佐久間老師挺著中年發福的肚子湊近黑須老師，低聲說。
　　「不如讓九条葵轉到我的班上，她妹妹也在，就近也有個照顧。」
　　黑須老師的笑容微微一僵，立刻拒絕。
　　「不，不能這麼做，這樣的話，等於是默許了學生的欺凌行為……」
　　「呃，不過……」
　　「您不是說，每個孩子都是純淨無暇的白色畫布嗎？」
　　黑須老師看著佐久間老師，義正詞嚴地說。
　　「要是就這麼讓九条轉班，不將孩子們錯誤的觀念好好矯正過來，難保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九条出現，難道您要每一個都為她轉班嗎？或者您的意思是，我們A班學生就是如此無可救藥，連接受指導教育的機會都不可以有的？」
　　「啊，我當然不是那意思，我也相信孩子們本性善良……」
　　黑須老師將話說到那種地步，佐久間老師自然也沒辦法再說什麼。
　　「好吧，那麼，我就在一旁觀望，要是妳遇上瓶頸，儘管來找我。」
　　「好的，謝謝您！」
　　黑須老師低頭對他鞠躬，趁隙勾起忍耐許久的唇角。
　　啊啊，好開心，好想笑出聲來。
　　既然有人向佐久間告狀，表示九条葵受到的霸凌，已經嚴重到不可忽視了吧。
　　高中生的團體生活最棒了！
　　『妳真是枉為人師。』
　　黑須老師微微一震，抬頭只看見保健室的香月老師在門口跟人寒喧，並沒有人在對她說話。
　　看來是錯覺。她悄悄鬆了一口氣。
　　香月老師說完話，提著裝有旅遊名產的紙袋，面帶微笑的走了進來。
　　所有在場老師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
　　「香月，週末又去哪裡玩了啊？」
　　「哎──這麼名貴的茶葉？」
　　「多謝了啊！」
　　「看樣子是泡了溫泉吧，皮膚光滑的讓人眼紅呀。」
　　「嘖嘖，難說到底是受了『什麼』的滋潤喔……」
　　「哈哈哈，喜酒不遠了吧！」
　　香月老師在眾老師群起調侃下無奈地微笑著。
　　人長的漂亮，個性又親切，每次去旅遊總會買禮物給大家，連新進教師的份也沒有忘記。
　　面對這種長袖善舞的美人，想討厭也討厭不起來。
　　「對了，海音寺的社團申請通過了嗎？」突然有人這麼問。
　　香月老師低頭看了看錶，笑著說：「不清楚呢，還在開會中。」
　　「要是社團成立了，香月老師妳真的要去當顧問？校長可是很反對的呢。」
　　香月老師還沒回答，有個女老師聳聳肩說：「對香月老師沒什麼影響吧。」
　　「是呀，海音寺也是考慮到這點才找香月老師的吧。」
　　「海音寺的確是聰明……就是想法有點怪異啦。」
　　大家的討論讓黑須老師有些不耐煩。
　　何必拐彎抹角地說香月老師背後有靠山呢……
　　沒本事就去死一死，看能不能投胎到有錢人家好了。
　　黑須老師一邊在心裡噴著毒液，一邊拿起茶葉包裝看了看。
　　淚水又無法控制地漫上了眼眶。
　　……這是駒村學長以前愛喝的牌子。
　　去學長家作客，學長總會泡這種茶來招待她。
　　可自從他們發生過關係後，學長就再也沒請她去喝茶了。
　　黑須老師捂著臉快步走出辦公室，避免被其他老師注意到。
　　她走進教職員專用廁所，站在洗手台前，看著鏡中不斷掉淚的自己，想到令人憎恨的九条葵。
　　「妳也有為他哭嗎？」
　　「連他的葬禮都沒參加。」
　　「為什麼？」
　　「為什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
　　鏡中的女人彷彿明白了什麼，眼淚忽然間止住了。
　　「啊啊，都忘了……妳的身邊還有一個人在……」

　　（今天有美術課……）
　　九条葵打開鈕扣，脫掉被廣告顏料弄髒的制服襯衫。
　　對於班上同學故意朝她潑顏料的行為，九条葵只覺得無聊至極。
　　明明是高中生，居然以為當眾讓她難堪就算是欺負？
　　丟掉她的課本，放青蛙在鞋櫃裡，聯合起來不跟她說話……
　　根本是小學生等級的惡作劇。
　　更好笑的是，那些同學弄髒了她的衣服後，居然還偷偷往她外套裡塞錢，好讓她送乾洗。
　　（貴族學校的學生，果然都很單純。）
　　九条葵似笑非笑的脫去貼身衣物，走進浴室。
　　溫暖水氣瀰漫在空間裡，碰觸到肌膚的感覺十分舒服。
　　九条葵一眼看見正在泡澡的九条薰。
　　閉著眼睛、趴在浴缸邊，好像睡著了。
　　可是當她悄悄走近，九条薰立刻張開眼睛，露出慵懶的笑容。
　　「歡迎回來，我的主人。」
　　「那是什麼稱呼？」
　　九条葵被逗笑，坐到小椅子上，開始往身上抹沐浴乳。
　　「海音寺說，這句話有治癒人心的功用。」
　　「嗯，沒說錯哦。」
　　「咦──真的嗎？」
　　隨著九条薰上揚的語調，水聲嘩啦啦響起。
　　九条葵感到一股熱氣無聲地湊近自己。
　　背部被人輕輕抹上沐浴乳，緊接著是力道適中的擦洗。
　　「我聽她說的時候，倒是沒什麼感覺。」
　　聲音從背後傳來。九条葵覺得她帶有鼻音的腔調很可愛。
　　「薰，妳剛剛又潛到水裡去了吧？」
　　「聽得出來？」
　　「很明顯哦，在練習閉氣？」
　　「嗯……我是想說啊，讓肩膀多泡點熱水，說不定哪天就好了。」
　　這句話狠狠地戳了一下九条葵的內心。
　　因為九条薰非常非常喜歡排球。
　　比對任何人都還要喜歡。
　　所以，九条葵有時會想──
　　要是她那天沒去駒村老師家，薰現在會怎麼樣？

　　──那一天，去年的12月16日。
　　駒村老師邀請九条葵去他家討論科展細節。
　　九条葵吃過午飯後，莫名感到昏昏欲睡，之後渾渾噩噩的失去了意識。
　　再度被手機鈴聲吵醒時，九条葵發現自己躺在自家沙發上。
　　她迷迷糊糊的拿起手機，第一個想法是『糟糕，薰一定在公園等很久』。
　　亮屏一看，來電顯示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九条葵抱持著警戒接起電話，還沒開口，電話那頭傳來陌生男子的聲音。
　　『請問是九条葵小姐嗎？』
　　『我是。』
　　『這裡是S分局的警員，我從九条薰的學生手冊裡看見這隻號碼，請問您是九条薰的？』
　　『我是她姐姐！薰怎麼了？』
　　『她被兇徒刺傷，人在加茂縣立綜合醫院急救，請妳……』
　　還沒聽完，九条葵全身血液都涼了下來。

　　即使事隔一個寒假，九条葵回想起來仍然覺得驚魂未定。
　　要是她那天沒去駒村老師家，薰不會說要在公園等她。
　　薰沒走公園的那條路，就不會被國場老師刺傷。
　　那麼……薰現在……
　　就會繼續打排球了吧？
　　「好囉！」
　　九条薰拿起水勺替九条葵沖去泡沫。
　　「全身亮晶晶，跟剛出廠的一樣新哦。」
　　九条葵沒有回應。
　　難得看到她如此冷淡的反應，九条薰在疑惑之餘也略感不安。
　　「是不是弄痛妳了？」
　　九条薰低頭注視左手，回想剛才為葵擦背時，力道是不是沒有控制好。
　　還沒得到答案，看葵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她連忙出聲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不關妳的事。」
　　九条葵出聲打斷九条薰的話，過度強硬的語氣讓兩人都為之一愣。
　　她再度低下頭，放輕聲音，「我的意思是，不是因為妳。」
　　九条薰聽了更加擔心了。
　　「那是怎麼了？因為黑須老師嗎？還是……」
　　不管九条薰怎麼問，九条葵就是不回答。
　　九条薰在心裡嘆了口氣，突然發現九条葵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過某處。
　　她低頭往同樣的地方看去，恍然大悟。
　　「──笨蛋。」
　　九条薰唇邊浮現苦笑，伸長左手，輕輕抱住九条葵濕潤的身體。「不要再自責了哦，所有意外都跟妳沒有關係。」
　　「但是……」
　　「乖，聽我的啦。」
　　九条薰天真地認為她會有這種反應，是因為A班的人說葵是掃把星。
　　『跟她親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看駒村老師和九条薰的下場就知道了！』
　　這些謠言並不是A班的人先說出口的，他們只是傳播者。
　　真正在暗中搞鬼的是黑須老師。
　　九条薰偶然撞見她割桌子的場景，才發現對A班的東西動手腳並嫁禍給葵的是她。
　　（難怪葵討厭黑須老師。她一定早就發現陷害她的是誰了。）
　　可是葵是絕對不會主動說出來的。
　　九条薰立刻去找主任，想請他處理這件事情。
　　沒想到，她剛提起黑須老師的名字，主任就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唉，妳不是第一個來找我抱怨的人啦──』
　　『黑須老師是滿不像樣的，不過，可不可以給她一點時間呢？』
　　『每個老師一開始都不怎麼會教，把經驗累積起來，才會越來越熟練啊。』
　　『請妳稍微再包容一下，我這個傻氣的姪女吧？』
　　……
　　「葵，不要忘記我們是什麼關係──」
　　九条薰收緊手臂，試圖用自己的體溫讓九条葵感覺溫暖一點。
　　「要是妳承認自己是掃把星，我不就得自稱畚箕星了？」
　　「畚箕？」九条葵愣了愣，沒反應過來。
　　「因為掃把和畚箕是一對的……」
　　九条葵忍不住笑了。
　　「掃把跟畚箕長得才不像呢。」
　　「我說的又不是『長相』，我說的是……」
　　九条薰還沒說完，九条葵抬起頭對她說：「謝謝妳，薰。」
　　九条葵把指尖抵在九条薰的肩窩上，沿著癒合已久的傷疤、溫柔地劃了下來。
　　九条薰瞬間遺忘剛才想說的話。
　　說也奇怪，明明早就互相碰過很多次了，不知道為什麼，她現在突然覺得……有點害羞。
　　（都是葵不好啦，做這麼奇怪的事情。）
　　九条薰抬頭看著天花板轉移注意力，對著水痕提出建議：「好像開始變冷了耶，我們進去泡澡吧？」
　　「嗯。」
　　對於九条薰的要求，九条葵通常是不會拒絕的。

　　使用『通常』描述的行為，必定存在『例外』。
　　教學棟三樓的1年C班教室裡，九条薰站在窗邊，觀看棒球社成員在一樓寬廣的中庭練習。
　　新進菜鳥沒辦法使用專用場地，只能湊在一起自主練習。
　　嚴苛的體育社團階級制，『通常』沒有被打破的可能。
　　而身為一年級生卻是主力的九条薰，正是一個『例外』。
　　要是手臂沒受傷，這個時間，她應該是在體育館進行訓練。
　　（快到比賽的日子了……會舉辦練習賽吧？）
　　九条薰左手搭在窗台上，淡淡一笑，沒有活力的表情，跟九条葵十分相似。
　　她正無聊著，突然聽見中庭傳來一陣騷動──
　　「小心啊！」
　　九条薰想也不想往旁邊一躲，險險閃開了一記差點直擊面門的暴力球。
　　咚、咚、咚……球在教室裡高速反彈了幾下才掉到地上，慢慢滾到九条薰面前。
　　「對不起──」「非常抱歉！！」
　　九条薰嚇出一身冷汗，鎮定下來後，伸手拾起那顆球，回到窗前。
　　「喂──」她朝中庭大喊。「我要丟回去了哦！」
　　「好！」
　　「感激不盡──」
　　「多謝薰大美女！」
　　「薰我喜歡妳啊！！」
　　「哎──這種時機？」
　　大家哈哈大笑，集中調侃那個趁亂告白的傢伙。
　　九条薰笑了笑，揮動左臂，將球準確地拋進手套中。
　　「投得漂亮！」
　　下面的男生們笑著為她鼓掌，轉身繼續練習去。
　　九条薰再度被排除到喧鬧之外。
　　她低頭看看手錶：離葵結束社團活動，還有半個小時。
　　葵曾問過她要不要一起參加化學社的活動，是她自己婉拒了。
　　（所以，現在也沒有抱怨無聊的資格吧。）
　　九条薰走到橫躺著兩個書包的桌子前，被誘惑似地說出真心話。
　　「都是妳害的啦，還不快回來陪我……」
　　九条薰說著猛然清醒過來，為自己的任性嘆了口氣。
　　明明錯不在葵。
　　九条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前額抵在書包上，轉頭看向窗外。
　　要是……
　　要是意外發生的前一天，自己沒有耍任性的話，會怎麼樣呢？

　　──去年，12月15日，傍晚。
　　九条薰和九条葵發現日用品快用完了，於是一起出門購物。
　　回程途中，九条葵跟九条薰提起隔天的行程，九条薰問清狀況，馬上提出異議。
　　『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我和妳一起去吧。』
　　『不用了，薰妳明天也要練習吧？』
　　『要是要，可是……』
　　『沒問題的，妳就快樂地去打排球吧。』
　　『可是……葵，妳一定要去找駒村老師嗎？』
　　『我不喜歡放人鴿子。』
　　『那，讓海音寺陪妳好不好？』
　　『為什麼要海音寺陪？』
　　『孤男寡女獨處真的太危險了，而且……』
　　『而且什麼？』
　　『我總覺得，駒村老師看妳的眼神很奇怪。』
　　『……適可而止哦，薰，我不喜歡聽妳說人壞話。』
　　『為什麼妳那麼相信駒村老師？』
　　『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
　　九条葵停下腳步，面對九条薰，冷冷吐出一句話。
　　『妳半夜跑去跟國場老師見面，我也沒說過什麼吧。』
　　九条薰一臉訝異的停下腳步，正要解釋，九条葵卻加快速度、將她遠遠拋在身後。
　　隔天早上，九条葵完全不跟九条薰說話。
　　九条薰對她沒輒，只好先出門再說。
　　她發了E-mail給國場老師，想請他去監視駒村老師，但國場老師沒有回應。
　　九条薰練習時六神無主、心不在焉，沒到中午就被隊長勒令回家休息。
　　路上，九条薰發E-mail告訴九条葵，會在公園等她。
　　但是越想越不安，還是去了駒村老師家。
　　駒村老師家是半獨立式的洋房建築，共有兩層樓，就一個單身男子的住所來說大得離譜。
　　九条薰在按與不按電鈴之間掙扎不已，想了想，決定先打手機通知九条葵。
　　沒想到，通話才響了幾聲就被切斷了。
　　九条薰心裡不好的預感更加強烈，找到後院牆外的一棵大樹爬上去──
　　然後、她目睹了一生難忘的可怕景象。
  
　　「──久等了。」
　　九条葵抱著筆記本走進C班教室，隨手拉上門，看見九条薰一臉呆相，忍笑說道：
　　「抱歉，吵醒妳了？」
　　「哎？」九条薰明顯還在發愣。「不……我又沒睡著……」
　　九条葵笑了出來，「我知道。」她提起書包，朝薰伸出手。「來，回家吧？」
　　九条薰點點頭，站起身，眼角餘光瞥見窗外有人經過走廊，不經意地掃了一眼，對方的衣著打扮激起令她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不可能……！
　　九条薰撥開九条葵的手，匆匆忙忙奔出教室，那人卻早已消失無蹤。
　　九条葵提著兩人的書包追出來，疑惑地問：「薰，怎麼了？」
　　「……」
　　「薰？……薰！」
　　九条薰聽不見九条葵的聲音，眼中一片茫然。
　　她想起了在駒村家看到的畫面。

　　──那是有生以來所見過的、最可怕的景象。
　　半掩的窗簾，洩露了室內的春光。
　　葵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身上外衣被全數褪去。
　　駒村老師彎著身子，一寸一寸地舔舐著葵的肌膚。
　　從下顎滑過喉頸，停留在鎖骨，再慢慢沿著胸部曲線，直抵腹部。
　　當他準備扯去葵身上最後一件遮蔽物時，九条薰使盡全力甩出了手機。
　　喀！窗戶玻璃被砸出微小的裂痕，駒村老師皺眉轉頭察看。
　　九条薰以前方粗壯的樹枝為支點，連跑帶跳躍進了二樓陽台。
　　駒村老師異常冷靜，看著九条薰抓起陽台邊的鐵條敲破玻璃，突然轉身離開房間。
　　九条薰扳開了窗戶鎖，跳進房間，雙腳一陣發軟，跪倒在地。
　　她連忙撿起手機，邊按119邊走向房門口，用力甩上門。
　　但還來不及押下門鎖，門被大力撞了開來。
　　駒村老師手裡拿著一把小型斧頭，毫不猶豫地劈向九条薰。
　　九条薰驚險地躲開一擊，卻不慎將手機摔到地上，駒村老師立刻撿起手機、拔掉手機的電池、扔入魚缸。
　　九条薰緊急後退數步，著急地掃了一眼旁邊，九条葵還躺在床上毫無所覺，不知道是被精通藥理的駒村老師下了什麼樣的藥。
　　駒村老師望著九条薰，一言不發地砍了過去，他臂力很強，凌厲攻勢劃破風、在空氣中化為數不清的殘影，九条薰憑藉長年運動鍛鍊出來的靈活身手躲避，漸漸地感到吃力，好幾次聽見東西在耳邊被劈碎的聲音。
　　九条薰急促地喘著氣，渾身都是汗，沒辦法思考，直覺起初想嚇唬她的駒村老師，已經動了殺機。
　　她退後到門邊，與駒村老師對峙幾秒，直到他追上來才轉身逃跑。
　　三步併作兩步跳到一樓，九条薰迅速地左右張望。
　　駒村老師慢慢走下樓，看不見九条薰的人影，咬牙切齒地罵道：
　　『惹人厭的噁心鼠輩！』
  
　　（原話奉還給你！）
　　九条薰躲在某處，想屏住氣息，呼吸卻凌亂的像是剛跑了幾百公里。
　　『！』
　　察覺到一股近在咫尺的惡意，她迅速翻滾向另一側──
　　篤、書櫃發出一聲悶響。
　　『妳跟葵用一樣的洗髮乳是吧？那味道可真是餘韻無窮。』
　　駒村老師輕鬆拔出陷入書櫃的斧頭，木屑粉末隨著他的動作灑落到地上。
　　他將左手移到鼻間深深嗅了一下，隨後抬起右臂，朝著九条薰的方向拋出斧頭。
　　九条薰嚇了一跳，趕緊撲倒避過攻擊，但她的反應正是駒村老師所期望的。
　　嘶──伴隨強力噴氣聲，帶有刺鼻氣味的水霧撲面而來。
　　九条薰趕緊閉氣、掀起衣角抹去沾在口鼻上的液體。
　　但她很快感到頭昏目眩，沒多久就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突然看不見，也聽不見了。
　　嗡嗡嗡嗡……
　　九条薰睜大眼睛，強烈的耳鳴和暈眩讓她難受得想吐。
　　駒村老師粗暴地扯住她的頭髮，好像在說話，可是她什麼都聽不見。
　　（會被殺嗎？）
　　九条薰努力按捺住驚慌，掙扎著在黑暗中摸索。
　　駒村老師狠狠踹了她一腳。
　　被踢飛的九条薰用力撞上牆壁。
　　她忍痛爬起來，手指碰到觸感冷硬的物體，試著確認了一下物體的形狀。
　　（刀……？）
　　九条薰沒時間多作思考，將那個東西緊緊握在手裡。
　　勇氣倍增的瞬間，她意識到一件事實。
　　（如果我在這裡死了，葵就會被他侵犯。）
　　駒村老師也察覺事態有變，帶有汗臭的氣息迅速逼近九条薰。
　　『──────！』
　　短短幾秒內，究竟發生了什麼？
　　九条薰事後無論怎麼回想，都是一片混亂。
　　皮膚被濺上溫熱黏膩的流體，令人反胃的鐵鏽味侵蝕了鼻腔。
　　偏偏是這種時候，感官才開始恢復。
　　九条薰推開駒村老師，看了他一眼，一陣噁心，急忙衝出書房。
　　『咳、咳咳……』
　　在流理台邊，咳嗽好不容易停了下來，九条薰扶著水龍頭，大口喘息。
　　她讓水流動著，擠了一些洗手液，努力搓洗雙手。
　　不斷重複洗手的動作，想要洗得更乾淨一點。
　　突然，九条薰聞到一股強烈的臭味，轉頭一看，駒村老師扶著門站在那裡。
　　九条薰渾身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駒村老師用左手摀著喉嚨，血液不斷從手掌縫隙間湧現，沿著他的手臂滴落到地板上。
　　他垂落在身側的右手，慢慢舉起沾滿鮮血的刀子。
　　九条薰被眼前慘況嚇得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駒村老師持刀猛刺過來，卻沒有力氣迴避，只能任由尖銳的刀刃沒入了她的右肩窩。
　　駒村老師鬆開手，想要大笑似地發出幾個怪異的『喀』聲，這才倒下去，真正地斷了氣。
　　九条薰攬住右臂，坐倒在屍體旁，一臉茫然。
　　……每當想起當時的情景，九条薰都後悔不已。
　　要是她沒有任性地堅持去練球，要是她願意陪葵──
　　是不是、就不會殺死駒村老師了呢？

　　「薰、薰──」
　　九条葵不斷拍著九条薰的肩膀呼喊她，不知過了多久，總算看見九条薰的眼睛重新聚焦。
　　她滿臉不安的伸手捧住九条薰的臉，「薰？妳到底怎麼了？」
　　九条薰回過神來，反射性想推開九条葵，但沒有成功。她頓了頓，用力堆起笑容。
　　「……抱歉抱歉，只是在想一點事情。」
　　九条薰拿回自己的書包。
　　「好了，我們快點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嗯……」
　　待九条葵和九条薰走遠後，一個人從E班教室裡走了出來。
　　上半身穿著條紋襯衫搭配紅色領帶，下半身是鐵灰色直筒褲。
　　長相被鴨舌帽和墨鏡遮住了一大半，不過衣著打扮看起來就像已故的駒村老師。
　　這個人輕手輕腳地走進廁所，將帽子和墨鏡拿下來，藏在底下的是一張女性的面孔。
　　她的臉色和嘴唇，都蒼白像個幽靈。
　　「果然心裡有鬼呀，九条薰。」
　　從她唇邊緩緩流洩而出的，是黑須老師的聲音。
　　沒有用厚粉和口紅修飾面容的黑須老師，外貌判若兩人。
　　她獨自一人在廁所裡望著鏡子，鏡中倒映出她思念駒村而充滿淚水的眼睛。
　　突然，那雙眼睛瞇了起來，輕蔑地注視著鏡子裡面的自己。
　　黑須老師伸手碰碰眼角，一反常態，囉哩囉嗦地責備起自己。
　　「妳幹嘛天天化那麼濃的防曬妝，又不是住在太陽上面。」
　　「啊啊啊，還都不保養！皮膚變得好差！」
　　「這蠢女人，到底什麼時候可以開竅啦？」
　　黑須老師滿臉無奈，重重地嘆著氣。
　　「唉……接下來……又要找九条葵攤牌了對吧。」
　　「別又不小心弄死自己了，我可不想再給悠添麻煩啊。」

1.4　偵探遊戲Ⅰ

　　「為了神奇社的創立成功、乾杯──！」
　　海音寺開心地大喊，隨後垂頭喪氣的低下了頭，身體在圓椅上不安份地扭動。
　　年代久遠的圓椅被折騰發出令人不快的金屬磨擦聲。
　　「唉，要是能早日說上這句話就好了……」
　　「早日習慣失敗對妳會更好。」
　　「老師，作為一位心理咨詢師，您對我特別嚴格呢。」
　　「我是校醫。」
　　「可是大家不也都來找您談心事──」
　　「那是額外服務。」
　　「付多少錢能獲得VIP呢？」
　　「轉診免費。」
　　「老師……」
　　海音寺的語氣忽然沉了下來，我以為她要生氣，結果──
　　「就算要吐槽，也好歹看著人家眼睛說嘛！」她用哭腔高聲喊叫。
　　「……原來如此。」我轉頭看她一眼。「頭髮剪了？」
　　「嗯嗯嗯，怎麼樣？」海音寺的眼淚瞬間消失無蹤。
　　「去問同學如何。」我將頭轉回電腦前。
　　「他們是說很可愛啦，不過我比較想知道您的意見……」
　　「同上。」
　　「老師！」
　　真是不得安寧。
　　「為什麼一定要纏著我？我像哪個動漫角色嗎？」
　　「硬要說的話，是有一些動漫角色像老師，不過都沒有老師這麼特別。」
　　「想要找特別的人，何不去找黑須老師？」
　　「您說克勞薩？」海音寺不情願的拉長了音調，「才不要，人家對真人沒興趣啦。」
　　「……」我是假人嗎？
　　「而且，我纏著老師，也不是因為那麼膚淺的理由。」
　　海音寺低下頭，附到我耳邊輕聲說話。
　　「──老師，我知道喔，國場老師是被您陷害的吧。」
　　「……」我轉過頭，海音寺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我檢查過學校給警方的監視器錄影哦，錄影裡留下的記號，拼起來是『CROSS』……克洛斯。」
　　「妳認為我是那個人？」
　　「嗯，我有根據的。」海音寺點頭，「首先，清歌的學生通訊資料有兩份，一份是數位化的，保存在學校主機，一份是紙本，保存在貴重資料室。去年開學前，學生會集體食物中毒，主任委託我將紙本資料數位化，我很快就做完了，突然想到高中部讓人頭痛的特產，『克洛斯的信』──」
　　她說到這裡，語氣變得輕快。
　　「我想知道克洛斯透過哪種管道獲取資訊，所以修改了數位資料中的E-mail和通訊地址，結果我在開學前還是收到了E-mail，表示克洛斯是能接觸紙本資料的人。」
　　「貴重資料室控管嚴格，就算和校務董事關係再密切，也是沒有辦法進去的。」我提醒她。
　　「克洛斯沒有進去喔。」海音寺笑得更開心了。「我對紙本資料也動了手腳，開學前放在資料室的那些是我另外弄的影印本，裡面所有通訊地址都是錯的。」
　　「然後？」
　　「記得嗎？數位資料的E-mail地址和通訊地址都是錯的，而抄本的通訊地址是錯的，所以，克洛斯要是同時拿到這兩份資料，他可以順利寄出電子郵件，不過絕對不可能成功把紙本信寄到新生家裡。」
　　她慢條斯理地說。
　　「開學後，我稍微調查了一下，發現我們這屆新生，不管是E-mail還是紙本信都收得到，這表示，克洛斯手上的通訊資料另有來源。而開學前寫著正確地址的資料只有兩種，一是被我偷偷帶回家的原始紙本資料，二是新生健康檢查時填寫的緊急聯絡表，也就是說，今年只有您，可以成功寄出克洛斯的信。老師，您認為不會有人大費周章對資料動手腳，所以根本沒想到去比對，對吧？」
　　海音寺這番冗長的言論只讓我知道，她假日的娛樂消遣或許是腳本拙劣的推理劇。
　　要是她只說結論，就可以為彼此省去不少時間。
　　「海音寺同學，緊急聯絡表放在玻璃櫃，所有老師都知道鎖的密碼。」
　　「好吧，所有老師都可能是寄件者，我承認追查騷擾信的部份失敗了。」海音寺毫不在意地聳聳肩。「可是，我之所以認定您是克洛斯，還有別的根據──要說回學校提供給警方的錄影了，老師，不知道您是怎麼修的，技術真的很厲害，看起來像真的一樣，如果沒注意到隱藏記號，我也會被瞞過去吧。」
　　「妳想說什麼？」
　　「全校只有您的硬碟裡，儲存著案發當天的監視器錄影……最原始的那一份。雖然被您刪除，我還是找回來了。」
　　海音寺充滿自信的言語，將我逼入沉默。
　　「老師，您不就是因為想被發現，才故意留下記號的嗎？」
　　「我不知道妳在說什麼。」我注視她毫無變化的笑容，有點迷惘。「海音寺同學，『克洛斯』的身份，跟妳纏著我不放，以及國場老師被陷害，三者有什麼關聯？我又有什麼動機要陷害國場老師？」
　　「有什麼關聯？……我會纏著您，當然是因為喜歡您呀！」海音寺開心地解釋。「如果克洛斯是個滿臉鬍渣的大叔，我一點都不意外，沒想到居然是女性，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而且相處越久，越能感受到老師的魅力，個性、聲音、外表，全身上下由裡到外都讓我好喜歡──老師，您的誕生真是全銀河最美麗的奇蹟！」
　　由裡到外……？
　　「至於您陷害國場老師的理由。」她頓了頓。「嗯，我也想不出來，是一時興起嗎？」
　　……『一時興起』可以當成陷害別人的理由嗎？
　　「對了，把駒村老師丟到花圃的人，也是您吧。」
　　「為什麼？」
　　「因為老師您曾經是神奇社的副社長。」
　　「妳調查得很仔細。」
　　「那當然。而且，如果是我，要是手邊有材料，也會想嚐試重現怪談……」
　　海音寺的眼中放出光采。。
　　她將臉慢慢湊近我，雙手抓住辦公椅把手，將身體撐在我的上方。
　　「我們的想法，別人是不會懂的，對嗎？」
　　說著，她閉上眼，慢慢地貼了過來──
　　我側頭避過，一個擒拿，翻轉了上下位置。
　　「先不論妳對我的誤解，海音寺同學，妳為什麼會認為國場老師是被陷害的？」
　　「因為，學校的監視錄影被修改過……」海音寺被我按在辦公椅上，一副乖巧溫順的樣子答道：「而且，國場老師殺駒村老師的理由太勉強了，什麼欠債五百萬，那種小錢怎麼可能成為殺人動機？」
　　「……」活生生的『何不食肉糜』……。
　　「您為什麼露出不想理我的表情？人家是根據縝密的邏輯在推論的！」
　　「給妳一個忠告，實地調查比憑空想像更重要。」
　　我鬆開手，拿起空茶杯，走出隔間。
　　「老師…………？」
　　身後軟糯困惑的叫喚聲，隨著距離漸漸消失了。
　　很可惜。
　　海音寺的偵查找錯方向，也懷疑錯了嫌犯。
　　我並不是『克洛斯』。
　　我所認識的那個克洛斯❐更不可能掩護兇手，他對使用電腦很不在行。
　　國場老師葬身火窟後，警方並沒有找到其他嫌疑犯──
　　我所能知道的最新情報，跟大眾一樣都來自新聞報導。
　　海音寺纏著本質無趣的我，只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希望她遲早會明白這一點。

1.5　窺看內心

　　最近導師辦公室的空氣，格外地提神醒腦。
　　原來是有人不懂如何泡茶，想請香月老師示範，結果演變成教師專屬的定期茶會。
　　不少高中部以外的教師聞風而來。
　　黑須老師這才發現，香月老師的人脈竟遍及整間學園。
　　「香月老師，妳也是『Pure』嗎？」
　　某個年輕女老師帶著夢囈般的語氣詢問，讓黑須老師在一旁暗自誹腹：催吐效果真不錯。
　　香月老師正在倒茶，頭也不抬答了聲「是」。
　　「既然是『Pure』，為什麼會擔任保健室老師呢？」
　　『Pure』是指從清歌學園的中學部一路唸到大學或研究所的畢業生。
　　清歌學園鼓勵畢業生留校擔任教職，給予許多優惠和福利，其中又以血液最純的畢業生最受重視，重要職位也交由這些『Pure』擔任。
　　久而久之，在扭曲架構下的這些人，開始將權力交替視為一種血脈的傳承。
　　因此，在他們眼中，身為『Pure』卻降尊紆貴去當沒權力的保健室老師，哪怕那個職位不是誰都可以擔當的，都是一件奇怪的事。
　　香月老師抬頭笑道：「是家父要我來的。」
　　「哎？」
　　「他說把最輕鬆悠閒的工作擺到我眼前了，命令我趕快上鉤。」
　　這話沒什麼好笑，香月老師身旁數人卻笑了起來。
　　人在稍遠處的黑須老師，則認真思考起她的回答。
　　沒錯，香月老師這樣美麗的人，就應該擔任工作不勞累又能保持潔淨的保健室老師。
　　跟駒村學長適合拿粉筆寫化學式是一樣的道理。
　　『我是校醫。』
　　黑須老師愣了愣，對上香月老師投來的視線。
　　不曉得是不是眼花，香月老師眼中隱約帶有促狹的笑意。
　　黑須老師正要開口說話，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連視線都沒辦法移開。
　　『讓我看看妳的裡面吧……』
　　黑須老師望著香月老師完美無瑕的微笑，這才發覺她並沒有『說』話。
　　從第一句話開始，那道乾淨柔和的嗓音就是直接在腦中響起的。
　　『妳的外強中乾，遠遠超過我的預想。』
　　香月老師不知用何方法在她腦內翻攪，搜括完資訊後，隨性地下了結論。
　　『駒村學長被壞女人勾引才會變壞？真是一廂情願的想法。』
　　『那個男人天性如此，妳並不是他的第一個獵物。』
　　『我沒有要妳放棄報仇，不過妳出手前最好動動腦子……』
　　伴隨那恣意蹂躪神經的話語，黑須老師感到心口傳來異樣鼓譟。
　　香月老師的表情，一瞬間僵住了。
　　『妳……居然……覺得被我罵很愉快？』
　　香月老師頓了頓，語氣倏地轉淡。
　　『我知道了。』
　　隨後，黑須老師被無形的鉗制釋放。
　　她因為衣服被汗浸濕而感到寒冷，微微地發起抖來。
　　（剛剛，那是什麼……？）
　　黑須老師環抱著身體，看見香月老師轉身走開，連忙出聲喊她。
　　「香月老師！」
　　對方轉過頭，揚起微笑。「是？」
　　「我──」
　　黑須老師覺得有滿肚子的話想對她說。
　　但被香月老師凝視著，意識突然變得模糊不清。
　　「我……」
　　香月老師站在門邊，耐心地等待她說話。
　　然而黑須老師始終想不起要說什麼，只好低頭道歉。
　　「對不起，應該不是重要的事情，我晚一點再和妳說。」
　　「嗯，知道了。」
　　──『知道了。』
　　似曾相識的話語，令黑須老師心跳漏了一拍。
　　但她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聽過。
　　甚至，她連剛剛叫住香月老師的理由都忘記了。
　　（奇怪，我為什麼要找她搭話？）
　　黑須老師百思不解，再度抬起頭時，香月老師已經離開了。

1.6　衝突

　　時間的流逝異常緩慢。
　　今天的社團活動還沒結束。
　　社長對下次的大型實驗很重視，將原理和步驟都講解得一清二楚，底下卻沒有幾個人在專心聽。
　　九条葵也裝作認真寫筆記的樣子，不時偷看手機。
　　沒有新信件。
　　十分鐘前就寄信給薰問她要吃什麼了。
　　薰應該在教室等著的，為什麼沒有馬上回覆？
　　該不會，又睡著了？
　　「──今天就到這裡。」
　　社長嘆口氣，一聲令下，沉寂已久的空氣總算再度活躍起來。
　　社員們還在三三兩兩地收拾東西，九条葵已經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
　　（比平常還早了一點……）
　　九条葵確認過時間後，心中產生了淡淡的期待。
　　要是輕手輕腳地走進教室，說不定可以看見薰在睡覺的可愛模樣。
　　她悄悄走到教室後方，小心翼翼地拉開一條門縫。
　　咚、咚、咚……
　　迎面而來的是輕微而規律的碰撞聲。
　　九条葵調整視線，看見聲音來源──一顆飛向牆壁的棒球。
　　九条薰坐在桌子上，用左手接住彈回來的球，重覆投接球的動作。
　　球在空中劃出的拋物線很漂亮，每次都命中同一個高點。
　　九条葵發現球的落點處有一個叉號。
　　那麼高的地方，不會有人沒事亂畫。
　　九条葵靜靜觀察九条薰的表情，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歡呼，薰聽到立刻放下棒球，跑到窗邊。
　　中庭似乎有人發現了九条薰的注目，高聲對她喊話。
　　「薰──要不要一起下來玩？」
　　九条薰不自覺笑起來。
　　「不用了，我的右手不方便！」
　　「用左手投也可以啊！來玩個幾球吧！」
　　「喔喔！好主意！」
　　「薰投球超強！電死你們！」
　　「但是……」九条薰抗拒的聲音小的幾乎聽不見。
　　「來吧來吧！」
　　「一起玩嘛！」
　　「你沒看這小子一臉期待嗎！」
　　「喂喂！」
　　「哈哈哈──」
　　九条薰低低笑了幾聲，轉身走到門口，剛拉開門，就被面無表情的九条葵嚇了一大跳。
　　「妳、妳怎麼站在這裡……」
　　九条葵看著她驚嚇的表情，微微一笑，「不想看到我？」
　　「笨蛋，怎麼可能。」九条薰不加思索地反駁。「我才不是那個意思，妳不要誤會。」
　　九条葵充耳不聞的繞過她走到窗邊，回頭對九条薰一笑。「薰好受歡迎呢。」
　　「只是些玩笑話而已。」
　　「是嗎？」九条葵舉起手中的棒球，「這個也是？」
　　九条薰愣愣的看著她，不知道要回答什麼。
　　九条葵的眼神瞬間變冷，「我明白了。」她轉過身，用力將球扔出去。
　　「啊！」
　　九条薰被她嚇了一跳，擔心有人被球砸到，連忙跑到窗邊，卻被九条葵一把拉住。
　　「葵，妳……」
　　九条薰還沒責備完，後腦勺忽然被用力按住。
　　當她意識過來，雙唇已經被迫和九条葵緊緊相貼。
　　柔軟冰涼的觸感，甜美怡人的氣息，九条葵強制送來的一吻，並沒有讓九条薰沉醉。
　　她第一個念頭就是將九条葵推開，奈何九条葵早有準備，將她的左手反扣在背後。
　　無力的右手不斷抵抗卻只是徒勞，九条薰漸漸火大起來。
　　不顧肩膀傳來的不適感，硬是使勁──
　　「嗚……！」
　　突如其來的劇痛逼出了九条薰的眼淚，淚水滑落到緊貼的唇瓣之間。
　　嚐到眼淚的味道，九条葵默不作聲地鬆開九条薰，伸手取出口袋裡的手帕。
　　「我不會再去化學社。」九条葵替她擦去眼淚，平靜地說。「不會再讓妳一個人，所以……」
　　九条薰望著九条葵，她臉上若無其事的表情點燃了薰的引信。
　　「所以……？妳玩夠了吧！」
　　九条葵被吼得一愣，不解地看著薰憤怒的雙眼。
　　「妳從以前就這樣我行我素的，我本來覺得沒什麼，可是這次妳也太過火了！」
　　「薰……」九条葵不安地伸出手，卻被狠狠拍開。
　　「就算我們是雙胞胎，我也不是妳的東西！不是妳想親就親的！」
　　九条葵不敢接話，但她的安靜並沒有平息薰的怒火。
　　「──給我好好反省！」
　　九条薰負氣扔下這句話，抓起桌上的書包，轉身跑開。
　　砰地一聲，門被大力關上，九条葵眉頭微蹙，表情痛苦不已。
　　沉默良久，她恢復正常，彎腰撿拾手帕，小心摺好收進口袋，伸手拿起桌上的書包，走出教室。
　　「噁心死了。」
　　不時何時站在走廊上的黑須老師輕蔑地嘲諷。
　　「這要怎麼定義？亂倫？自戀？妳真厲害呀，玩膩男人就對自己的妹妹下手。」
　　九条葵沒說話。
　　「真可憐哪，被九条薰討厭了呢，哎呀，這下可就沒有人想理妳啦。」
　　九条葵邁步往樓梯口走，看起來根本不願聽她廢話。
　　「我來這邊呢，是想通知妳──」黑須老師也不著急，一派輕鬆的抱胸道：「我找到了證明真兇身份的物證。」
　　九条葵停下腳步，無聲地回過了頭。
　　黑須老師露出勝利的笑容。
　　「沒錯……我就知道妳一定會感興趣的。」

1.7　善後處理

　　高中部三樓的女生廁所，被封鎖線圍了起來。
　　聽說、有人在裡面上吊了。
　　為了應對黑須老師在校內自殺一事，校方緊急召開校務會議。
　　首先，由董事會負責壓下風波及處理善後，是不需要擔心的。
　　淨空三樓，安排一年級學生到地下室上課，也沒有問題。
　　但是，在決議一年A班導師的空缺由哪位老師補上時，出現了爭論。
　　被列為候補的幾位老師抵死不從。
　　最後在董事的安排下，這個沒有人要的A班導師一職……
　　落到了某位最清閒的老師肩上。

　　我在保健室裡批改學生的週記，心裡考慮著一件事。
　　以後，還是買些便宜的溫泉饅頭送給同事們就好了。
　　「香月，妳在吧？」
　　佐久間先生推開門走進來，朝我擺了擺手。
　　我端出笑臉，倒了杯熱茶給他。
　　「叔叔，找我有什麼事嗎？」
　　佐久間先生仰頭把茶喝光，吐了口長氣。
　　「站了一個上午，腰痛死啦，來拿點貼布。」
　　「腰痛的話，試試這個噴劑如何？消除酸痛的效果很好。」
　　我拿起一罐噴劑搖勻，噴在他用手搥打的部位。他露出放鬆的表情。
　　「這什麼牌子的？感覺很不錯啊！」
　　「『KROOS』。」
　　「國外的牌子？」
　　「嗯，叔叔要的話，我送一些過去。」
　　「哈哈哈，那就麻煩妳了。」
　　佐久間先生滿意地笑著，隨即想到什麼，壓低了聲音。
　　「對了，有件事得跟妳說……」
　　「是？」
　　「妳到了A班，可要多照顧一下九条葵同學啊。」
　　「嗯，我知道。」
　　「兩個九条最近好像吵架了，可是薰那孩子，不管怎麼問，什麼也不願意說，實在讓人擔心……香月，要是妳知道什麼，一定要告訴我啊！」
　　「是。」
　　「真是的，現在的孩子都太倔強了……」
　　送走碎碎唸的佐久間先生，我無聲無息地走到窗邊，一把拉開窗戶，「海音寺同學。」
　　「！？」海音寺嚇了一跳，心虛地舉起手對我揮了揮。「啊，老師，真是巧遇……」
　　「妳拿我的聽診器做什麼？」
　　「呃，這個，當然是用來診療病人……」海音寺乾笑著，將藏在身後的聽診器拿了出來。
　　「病人呢？」
　　「逃走了。」
　　「長什麼樣子？」
　　「白色，毛茸茸的，耳朵是下垂的三角形，身手矯健，有一雙水汪汪的黑色眼睛。」
　　「而且喜歡吃肉骨頭，鼻頭濕濕的，看到人就會很高興的搖尾巴，是嗎？」
　　「對對！您怎麼知道，真是太厲──」
　　「小白❐的健康很重要，請繼續進行診療。」
　　我關上窗戶，順手落鎖，無論窗外的假獸醫怎麼敲打玻璃都不予理會。
　　片刻後，海音寺手持聽診器從大門闖了進來。
　　「老師老師！我從小白的窩裡撿到了您的東西！」
　　栽贓給不會說話的動物是個好方法，不過她當我這麼容易失憶嗎？
　　「謝謝，請放回原位。」
　　我不想多辯什麼，就算海音寺故意將聽診器掛到我的脖子上，也不想給她反應。
　　「老師，您很冷淡耶──」海音寺坐到圓椅上，不滿地說。
　　「轉移目標如何？」我繼續批改週記。
　　自從我接任導師一職以後，學生們都將心理咨詢文字化了。
　　大部份問題我都能應答如流，但也有些讓我下筆時十分猶豫。
　　比如下面這本寫著『老師，我女朋友快生了怎麼辦』，高中一年級的準父親的發問……。
　　海音寺靜靜地待在旁邊，沒有再說話。
　　終於願意還我清靜了嗎？
　　我剛這麼想，海音寺就又開口說：「老師，我好羨慕葵哦。」
　　我沉默的翻閱最後一本週記。
　　「不問我為什麼嗎？您會後悔的噢？」
　　海音寺第一次警告我。
　　我轉過頭，看見她揚起唇角，笑得活似在泡溫泉後喝上一瓶牛奶那樣滿足。
　　「太好了，您願意看我……」
　　她開心過度了，有點奇怪。
　　「為什麼這麼說？」
　　「我本來打算照您說的轉移目標，所以決定最後賭上一把……」
　　海音寺低頭撥掉沾在裙襬上的草根，愉快地說。
　　「如果您看也不看我一眼，我就把您犯罪的證據交給爸爸。」
　　我沒能反應過來。
　　「啊，不對，」海音寺偏頭想了一下。「正確來說，是共犯？」
　　「令尊是？」
　　「他是加茂縣警察本部長哦，所以我才說太好了嘛！我可是很喜歡老師的，一時要我放棄也……」
　　我靜靜凝視海音寺的眼睛，看見她眼裡浮現戲謔的笑意。
　　「老師，您的窺心和催眠能力對我沒用哦。」
　　她說著，傾身向前，想警告我似地將聲音壓低。
　　「太小看我了，克洛斯，不管檔案變成多少碎片，我都有辦法讓它們百分之百復原！」
　　「我並不是『克洛斯』。」我平靜地說。「我認識的那個克洛斯，現在也不在這裡。」
　　「您以為我在說誰？」海音寺失笑。「我對那個洋人一點興趣也沒有，我感興趣的是您。還記得十五年的刀利嗎？好像已經沒人記得了呢，您消除他存在的手法明明那麼拙劣……」
　　我對她暴露出來的真相有些吃驚。
　　海音寺看到我的詫異，笑得很樂，維持燦爛的笑容，貼近我的耳邊。
　　「老師，記住了，我是您唯一的剋星哦。」

1.8　幸福的交流

　　「哈……哈……」
　　躺在床單上的九条薰，大口喘著氣，含淚注視上方與自己相似的面容。
　　九条葵用食指抹去她眼角的淚水，輕輕吻著她泛紅的耳垂，「為什麼每次都哭出來呢，會痛嗎？」
　　九条薰累的說不出話，虛弱地搖搖頭。
　　「……那就把腿張開一點。」
　　對於九条葵不帶感情的命令，她再無力也只能乖乖照做。
　　為什麼課後活動會變成現在這樣……？
　　一個月前，九条薰生氣的留下九条葵先回家了。
　　以為葵馬上就會跟著回來，沒想到，葵直到三更深夜才到家。
　　九条薰擔心得要命，後悔得不得了，一看到九条葵在玄關脫鞋，立刻上前抱住她。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
　　九条葵沒吭聲，九条薰想她一定還在生氣。
　　乖乖替葵脫了外套，連書包一起拿進房裡。
　　放好東西，回過頭，看見葵也跟進來了，連忙擠出笑容。
　　『晚餐在電鍋裡，有妳愛吃的──』
　　還沒說完，她被葵推到床上，一不小心咬到舌頭，痛得閉了閉眼。
　　『不要生氣了嘛……』
　　她含淚討饒，模糊不清的話語再度被打斷。
　　這次，卻是被急切貼上來的嘴唇，強硬地奪走了聲音。
　　九条薰沒有推開九条葵，只是滿腦子繞著疑問。
　　（好冰……該不會，吹了一整晚的風？）
　　當下她只顧著擔心葵的身體，萬萬想不到這個小小的順從竟被誤認為默許……
　　進而引發了更深層的侵佔。
　　隔天一早，九条薰在九条葵的床上醒來，發現旁邊的位置是冷的。
　　九条葵的制服、書包都不在。
　　餐桌上擺著一個孤伶伶的便當。
　　房子裡沒有任何紙條，手機也沒有留言或信件。
　　九条薰發了很久的呆，才意識到被拋下的事實。
　　也許葵還在生氣吧？
　　九条薰不太確定地想著，趕到學校上課。
　　比起校方突然要求換教室，黑須老師突然找人代課的事，她更在意葵的心情有沒有好轉。
　　但事態比她預想的嚴重，葵似乎一直沒有氣消。
　　上學，午餐，放學，回家，這些平常一起渡過的時光，都被強制留給了九条薰一個人獨享。
　　不說話，不見面，不對上視線。
　　逼不得已碰見了，也完全視若無睹。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九条葵在迴避九条薰。
　　九条葵不再參加化學社的活動，放學後卻不知道去哪裡閒晃，每天都很晚才到家。
　　九条薰問過幾次，吃了幾次閉門羹，也就賭氣不再理會九条葵。
　　（反正葵先出生，比我成熟，我管不著……）
　　九条薰的鬱鬱寡歡任誰都看得出來，人緣很好的她受到許多同學關心。
　　『九条！來打桌球桌球！』
　　『右手只是輔助！』
　　『不用正式加入，就當作課後的休閒活動來玩玩吧？』
　　『踢足球怎麼樣？我記得薰的腳下功夫也不錯喔。』
　　『超級歡迎薰大小姐的加入──』
　　『薰同學！來我們社團玩吧！』
　　『臭男生別湊熱鬧好不好？』
　　『薰要加入女生這邊的！』
　　『啊──性別歧視──』
　　『不要轉移焦點！！』
　　九条薰一一應邀，每天放學後去各個社團轉了一圈。
　　最後發覺踢足球比較適合她，就留了下來。
　　男女雙方的足球社社長私下還為此吵了一架。
　　『你說清楚，為什麼要跟我搶人？』
　　『我們這邊很需要薰同學！』
　　『少來了，先讓你們那些色狼社員把口水收好再說吧！』
　　『我不能否定薰同學身為女性的魅力，但我渴求的是她在足球上的天份啊！』
　　『就算你渴死了也不可能要薰加入男足吧！』
　　『誰說的！我就動用特權給妳看！絕對要讓薰跟我們一起踢向國際！』
　　『你的膽子夠大但腦子也夠小了，笨弟弟，跟我說這個是要讓我阻止你嗎？』
　　『呃……就、就算被姐姐妳阻止，我也還有別招！』
　　『什麼別招？』
　　『全員前往泰國進行變性手術！』
　　『你認真的？這已經超越削足適履的痛度囉？」
　　『是的，不惜如此，我們非常需要……』
　　『需要到必須讓我們家斷後嗎！不孝子！砍斷血緣樹可不是跟爸爸道歉就能了事的！！』
　　一場不成器的吵架終止於暴吼之中，不過，九条薰本人從頭到尾都毫不知情，
　　她只知道運動會讓人心情變好，回家路上，甚至愉快地哼起了歌。
　　沒有葵也無所謂吧──當然像這樣的念頭她是不會有的。
　　九条薰開始給九条葵發E-mail。
　　電話可以不接，E-mail卻一定會忍不住去看。
　　九条薰相信九条葵不會將她設為黑名單，因為葵還帶著手機，平時最常打給她的也只有薰而已。
　　就像離家出走前會留線索給父母的小孩一樣，葵其實是想要被重視吧。
　　九条薰邊寫信邊反省自己。
　　葵在還沒加入化學社前，每天放學都坐在球場邊等她結束練習。
　　薰只要練晚了點，看到葵在旁邊枯等，都會感到很有心理壓力，所以才要葵也去參加一個社團。
　　後來葵受到駒村老師的邀請，加入了化學社，薰便放心地專注在自己的社團裡。
　　開始在練完球後跟大家一起去喝飲料，也漸漸跟國場老師熟了起來。
　　國場老師年約三十出頭，在教師群裡還算年輕，熟識後，對九条薰在課業上非常照顧。
　　九条薰聽說他老婆過世了，家裡只有他一個大男人在打理，不免有點同情他。
　　上一次半夜跑出去，只是想送點熱食給錢包鑰匙都被偷走的國場老師而已。
　　（可是，也難怪葵會誤會，都是我沒有事先說清楚。）
　　九条薰注意到，正是從她偷跑出去的那一晚之後，九条葵變得沉默寡言。
　　如果她真的重視葵的話，誤會或意外都是可以避免的。
　　九条薰苦笑著心想，葵會對我這麼冷漠，都是我自作自受吧。
　　連著發了幾封E-mail後，手機沒有回音，但玄關傳來了動靜。
　　九条薰趕在九条葵躲回房間前截住了她。
　　就算右手受傷，九条薰的反射神經和運動能力還是比同齡者好上百倍。
　　先前被九条葵強吻成功，只是因為對九条葵沒有絲毫警戒心。
　　但是，不管發生什麼，她都不打算防備九条葵。
　　可惜，九条葵似乎不這麼想。
　　道路被阻，九条葵想也不想的轉身要出去，卻被九条薰飛快擋下。
　　她盯著九条薰放在門把上的手，沉默不語。
　　「葵，那個……」九条薰感覺喉頭有點緊，假咳幾聲，「我……」
　　九条葵沒打算捧場，轉身走向客廳，手被九条薰飛快拉住。
　　「先聽我說一下嘛！」
　　九条葵微皺起眉，試圖甩掉九条薰的手。
　　九条薰死命抓住不放開，情急之下什麼也不顧，扯開喉嚨大喊。
　　「──妳要好好對我負責啦！」
　　此言一出，九条葵不再掙扎。
　　但九条薰羞恥得臉全紅了。
　　「也……也不算說錯話吧……」
　　「……」九条葵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外星人一樣不可思議。
　　九条薰深吸一口氣，繼續說。
　　「我知道妳為什麼生氣，都是我沒顧慮到妳的心情……拜託妳，再原諒我一次好嗎？」
　　九条葵靜靜看著九条薰，眼中閃過一絲溫柔的光芒。
　　藉著薰緊抓自己不放的左手，將薰緩緩拉近身前……
　　「好。」　　
　　她允諾後，用力地推開了九条薰。
　　九条薰愣愣的站在原地看她走回房間。
　　接下來的一週，九条薰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葵好像原諒了她，開始願意跟她一起上下學，一起吃飯，放學後也會提早到足球場邊等候。
　　可是除此之外的交流依然是零，包括言語和身體方面的接觸。
　　無論九条薰試圖跟九条葵分享什麼話題，九条葵從來都不回應。
　　九条薰也因此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從小喜歡運動的她，在長期訓練下，性格變得堅韌耐苦，不易屈服於挫折。
　　這也是她受傷後沒有一蹶不振的原因之一。
　　不管外加多大刺激都動搖不了意志，就算是手臂整條斷掉，或許表面上也只會笑笑。
　　情緒深埋在心裡，絕不外洩。
　　要是從事情報工作，就是被嚴刑拷打到死也不會吐出一個字的烈士。
　　樂觀開朗，活潑積極，連長輩們都讚不絕口的好孩子、好學生，
　　有一個無法用任何方式強化的致命要害。
　　薰也終於在痛苦中察覺到了。
　　她的要害就是葵。
　　投注感情的對象，也只有葵。
　　所以，當她看見葵吻她後，那一臉若無其事的表情，才會有那麼強烈的反彈。
　　（為什麼妳對駒村老師就那麼不同，還毫無防備地跑到他的房間去？）
　　滿腦子想著葵跟駒村在校內的傳聞，理智都亂成一團。
　　（因為對象是朝夕相處的我，妳就不在意嗎？）
　　九条薰當下並不知道，灼痛胸口的狂怒名為妒火。
　　後知後覺地發現真相時，她唯一的弱點，已經被腐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了。
　　想看葵的臉。
　　想牽葵的手。
　　想聽葵的聲音。
　　想讓葵對自己笑。
　　想抱著葵一起入眠。
　　那些理所當然的時光，就像沙漠裡的綠洲一樣珍貴難尋。
　　九条薰的渴望，日日夜夜被空虛感強烈地曝曬，早已比滴水未進的旅人更加難耐。
　　終於，在崩壞以前，爆發的時刻來臨了。
　　吵架後的第二十六天，九条葵來到足球場邊，跟昨天一樣沒看見九条薰的身影。
　　『薰又提早回家了。』
　　九条葵很好奇九条薰突然放棄課後活動的原因，又不想去問。
　　很害怕聽到『我還是比較喜歡排球』這種答案。
　　她獨自走回家，一開門就看見來迎接的九条薰。
　　九条葵聞出她剛洗過澡，身上散發著沐浴的清香，很在意，但假裝沒有發現。
　　脫掉鞋子想回房間，九条薰卻二話不說將她拉進自己的房間，反手將房門落鎖。
　　到底是誰被關還不知道呢。
　　九条葵抱起手肘心想，上一秒還面無表情，下一秒就大驚失色。
　　……九条薰提前沐浴的原因，清楚地呈現在眼前。
　　她與纏在左肩的薄襯衫艱難地戰鬥片刻，走到九条葵身邊，小聲提出請求。
　　『……來幫我脫……』
　　九条葵並沒有去想，九条薰在自己耳邊用氣音說話是什麼用意。
　　或是，明明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為什麼還故意穿上難脫的襯衫。
　　她不用想就能明白，一是給她接受的藉口，二是給她拒絕的理由。
　　九条葵的選擇，讓九条薰放鬆地笑了出來。
　　她拋掉固有的思想屏障，堅決地向九条葵獻上自己，只為了達成一個目標。
　　──只要能再跟葵有所接觸就好。
　　果然，事後證明，她的行動非常成功……

　　成功到、她忍不住想喊救命了。
　　「葵……夠了嗎……」
　　九条薰全身無力，短暫恢復的體能再度被消耗殆盡。
　　一回家就被扔上床，有時候連晚飯都沒得吃。
　　「怎麼可能會夠。」
　　即使求饒，九条葵也只會給出無情的回覆，繼續下去。
　　九条薰覺得很久沒看見她笑了。
　　連日常對話都是多餘的。
　　只有在床上可以接觸到葵，可以跟葵說上話。
　　漸漸地、適應了這樣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
　　其實，也很幸福吧。

1.9　偵探遊戲Ⅱ

　　十五年前的某個傍晚。
　　清歌學園高中部的噴水池，發現了刀利信一的屍體。
　　顏色詭譎的泉水污染了象牙白的石磚。
　　女學生高聲尖叫，引來巡邏中的警衛。
　　……但是，事後卻沒有人報警。
　　發現屍體的隔天，學生們說說笑笑的清掃噴水池周邊。
　　……彷彿都遺忘了那裡曾經是命案的現場。
　　他們口中討論著新來的交換學生，一個金髮碧眼的外國帥哥──
　　他的名字叫作，克洛斯。
　　「老師，刀利被殺之後，」海音寺輕柔地說。「您用您的能力抹消了刀利的存在。」
　　「……能力？」
　　「您有類似催眠的能力，您對所有目擊者下了暗示，抹消他們對刀利的印象。」
　　「妳的前提並不科學，推論也破綻百出。」我淡然道。「先不提我是不是有這種能力，如果刀利是一名老師，他的消失怎麼可能沒人發現？」
　　「啊，我沒想過這個問題耶。」海音寺搔了搔臉頰。「更改書面上的記錄，再另外找人替補之類的？」
　　「妳親自調查過吧，學校並沒有聘用過刀利信一這個人。」
　　海音寺露出狐狸的笑容，「老師，我可沒說過刀利的全名哦。您果然是關係人哪。」
　　「……」我突然有點頭暈。
　　此時，上課鐘聲響了，海音寺站起來，伸伸懶腰，沒有回去上課的意思。
　　「對了對了，剛剛說到我羨慕葵的原因。」
　　她轉過身，隨手拿起我頸邊的聽診器，饒富興致地把玩。
　　「因為您主動替她湮滅證據，老師。薰也是，明明殺了駒村老師，在您的掩護下居然變成受害者，真令人羨慕。」
　　她說的每一個字都讓我感覺到她的異常，「為什麼會有這種猜測？」我問。「她們兩個是妳的好朋友吧。」
　　「猜測？還需要我說得更仔細嗎？」海音寺的視線轉移到我的臉上。「駒村老師被殺那天，您在國場老師家看見薰的E-mail，趕去駒村老師家，處理掉痕跡，再把屍體扔到學校，最後放火燒死了國場老師，對吧？」
　　「……」
　　「至於葵吊死黑須老師的事，就沒什麼好說了，監視器都拍到了完整過程──」
　　「妳為什麼能這麼肯定？」我站了起來。
　　海音寺微微仰起頭看我，表情大感不解，「因為我喜歡您。」
　　「兩者有什麼關係？」
　　「您有小看別人的壞習慣呢，老師。」海音寺吃驚的說。「我的喜歡是，將您由裡到外摸得清清楚楚的那種喜歡喔？」
　　「所以，妳跟蹤……不對，妳利用監視器？」
　　海音寺的眼裡透出了高興的光采。
　　「聰明，老師。您可以入侵校園的監視器系統，我當然也辦得到，雖然街道上的系統新舊參差不齊，不過還難不倒我哦？」
　　「妳還看到了什麼？」
　　「您把駒村老師的日記放在黑須老師的車子裡。」
　　我眼前一黑，伸手去拿放在杯子裡的水果刀。
　　海音寺笑著上前抱住我，輕聲說，「老師，現在能接受真正的您的人，只剩下我了哦？」
　　「……」我握緊刀柄，考慮著是不是要抽出來。
　　「如果您還是要殺我滅口的話，事先提醒您一下吧，您殺害我的畫面會被公開放映在車站的大屏幕上，事後您就算想洗腦，也找不到對象囉。」
　　我沒打算掙脫海音寺，她的雙臂卻越收越緊，迫使我鬆開了手。
　　「我只想問一個問題，老師，乖乖告訴我，好嗎？」
　　「我沒有選擇的餘地吧。」
　　「您可以騙我。」海音寺抬起頭，認真地說。「再說，也不是什麼難以啟齒的事。」
　　「什麼事？」
　　「十五年前殺害刀利的是克洛斯學長嗎？」
　　「不是。」
　　「真的嗎？」
　　剛剛是誰說我可以騙她的？「這是第二個問題。」
　　「我問的是同一件事。」海音寺辯駁。「不算第二個。」
　　「克洛斯是在刀利死後才進入清歌的。」
　　「那，為什麼他會記得刀利，還把刀利的事寫進去？」海音寺疑惑地問。
　　「我不知道。」跟海音寺對話令我精疲力盡。「我也沒有殺國場，我跟他不熟。」
　　「可是您知道他家吧？您那天還一大早跑去他家……」
　　「前一晚是老師聚餐，國場把手機忘在店裡，主任要我先替他保管。」我淡然道。「早上收到信，我想也許有什麼要緊的事，才去找國場。妳侵入的監視系統沒有收音嗎？」
　　「國場老師住的公寓那麼舊，怎麼可能有……」海音寺小聲地埋怨。
　　「國場宿醉起不來，我代替他，照九条薰的請求去駒村家察看，到這裡我還記得，但是妳說我處理了駒村的屍體，這後面我沒有印象。」
　　「嗯，這也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您的走路姿勢看起來跟平常不太一樣。」
　　聽完海音寺的發言，我不禁有種迷惑的感覺。
　　那天，我一點都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回到了地下停車場……
　　我注意到海音寺還在凝視我，立刻鎮定下來，繼續說：
　　「另外，妳因為我硬碟裡有錄影就認定我是幫兇，但是我並沒有修改錄影的能力，而且，校園監視系統是學校允許我使用的。」
　　海音寺愣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麼。「難道是因為……」
　　我點頭，「校園很大，要是有學生受傷沒被發現，警衛室裡又沒人注意到的話，後續會有很多麻煩，所以學校將這套系統交給我負責。」
　　海音寺又愣住了，「這麼說，老師您中午常常不在保健室，是因為去巡視了嗎？」
　　「校醫也有吃午飯的權利。」
　　「等一下，那十五年前殺刀利的兇手是誰？老師您為什麼要掩護兇手？」海音寺的話題跳躍得很快。「還有那些錄影，絕對是被修改過的，為什麼──」
　　我不想再跟不成熟的偵探糾纏下去，伸長手，俐落地抽出了插在玻璃杯裡的水果刀。
　　海音寺站在一旁，傻傻的看著我削梨子皮，終於滿臉挫敗的消沉了下去。
　　我吃了一塊梨安撫抗議的身體，再將一塊梨塞進海音寺嘴裡。
　　她慢之又慢地嚼了嚼，嚥下。
　　「……好甜。」
　　海音寺重新綻放出笑容，猛地站了起來。
　　「好！我會努力找出答案的！」
　　說完，海音寺轉身跑出保健室。
　　如果她真的查到了，該怎麼辦？
　　我凝視她的背影直到消失，將刀子插回杯裡，不再思考這個沒有意義的問題。

1.10　言歸於好

　　「妳是不是一直覺得很噁心？」
　　這一次結束後，九条葵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開口問了問題。
　　她專注等待答案的神情，有以前那個溫柔文靜的九条葵的影子。
　　九条薰還沒回答，她又冷冷地追加了一句，「當然了，妳那麼討厭被我碰。」
　　九条薰先是錯愕，再來茫然，接著感覺到一股熟悉的怒火在心裡竄起。
　　她猛地坐起來，蓋在身上的被子順著曲線滑落。
　　「自以為是的笨蛋！」
　　九条葵挨她一罵，當場怔住。
　　「我說過妳噁心嗎？」九条薰問。
　　「…………沒有。」
　　「我說過討厭妳嗎？」九条薰追問。
　　「沒……」
　　「所以，妳對我的指控都是什麼？」
　　「是……」九条葵睜大眼睛，像是發現了什麼。
　　「是什麼！？」
　　九条葵哭喪著臉：「是我自己……的想像……」
　　九条薰嘆了口氣，伸手撫摸她的臉頰，「不折不扣的笨蛋。」葵低著頭，乖乖被罵。
　　九条薰看著她的模樣，總算放下心來，露出久違的笑容。
　　「好了啦，妳忘記我們是什麼關係了嗎？」
　　九条葵抬起頭，明知答案，卻不敢說出口。
　　九条薰湊近她的臉，在額頭印上一吻，「妳是笨蛋，我是傻瓜，我們本來就是一對的。」
　　「薰……」九条葵哽咽起來，眼淚大顆大顆地往下掉。
　　「笨蛋。」
　　「對不起……」
　　「笨蛋！不要害我跟著哭！不要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
　　「笨蛋！！」

1.11　抉擇

　　當細雨打溼我的肩頭，我開始回想出門前不帶傘的原因。
　　連續一週的晴天，讓站在雲層分佈圖前的氣象主播特別有說服力？
　　不，只是認為能速戰速決，盡量不帶太多東西赴宴而已。
　　真是個不智的決定。
　　我脫去風衣摺在手邊，站在騎樓下觀察天氣狀況。
　　雨漸漸地大了起來。看樣子暫時是不會停的。
　　附近有間明亮寬敞的家庭餐廳，我立刻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
　　充滿朝氣的招呼聲迎面而來，一位店員彬彬有禮地為我帶路。
　　「請往裡面走。店內有客人正在舉辦聚會，可能會打擾到您，本店將附上一份甜點……」他還沒有說完，背後傳出震耳欲聾的哄笑聲，「……向您致歉。」他神色尷尬地低下頭。
　　我朝他點點頭，稍微留意了一下，聚在一起的大約二十人，店裡大概沒有那麼大的包廂。
　　「老師！」
　　剛踏進走道，一個高亢明亮的聲音穿透噪音叫住了我。
　　我放慢腳步，轉過頭，看見興高采烈拚命揮手的海音寺。
　　她的另一隻手上拿著白色的PLP主機。
　　「唔呼呼，我真是太幸福了！」
　　海音寺將一匙草莓聖代送入口中，單手捧著臉頰，發出奇怪的笑聲。
　　「那太好了。」我拿起綠茶喝了一口。
　　「嗯？我說的可不是甜點喔。」海音寺笑咪咪的望著我。「我說的是，能看到您穿著便服的樣子，真是……」
　　我看看小包廂外面的人群，放下杯子，「不去繼續玩嗎？」
　　「那當然！跟老師約會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她理直氣壯地握緊湯匙。
　　嗯，隨她去吧。
　　我從提包裡取出小說，跳過最前面的插圖，開始閱讀。
　　「哎？您喜歡這類型的小說？」海音寺像個魯莽的冒險家，剛發現新大陸就急著想往更深處探險。「真意外，我以為您絕對不會碰的……這種小說對您來說也很有魅力嗎？」
　　「這本小說有特別用途。」在她說話的時候我已經看到第五頁。小說的劇情進展異常緩慢，場景從臥室、客廳到廚房轉了一圈，兩位主角還在糾纏不休。
　　海音寺目不轉睛地看著我，靜了很久，迸出一句話：
　　「什麼場合會用到那麼激烈的BL小說呀？」
　　聽到她發問，我疑惑的翻到封面確認了一下。
　　兩個男人隔著鏡子觸碰彼此的臉龐，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
　　為什麼她會知道內容很激烈？
　　「這本小說妳看過？」
　　「嗯，比起來，我更推薦作者最近出的雷狼龍擬人本。」
　　「海音寺同學。這本小說是十八禁的。」
　　「所以我才吃驚呀，您說的特別用途是什麼？」海音寺好奇的打量我。「跟您今天超級漂亮的打扮有關係嗎？」
　　「妳才剛滿十七歲吧？」
　　「參加婚禮？」
　　「海音寺同學。」
　　「宴會？」
　　「海音寺。」
　　「啊，應該又是相親吧？」
　　「……」
　　「老師也到了被逼著結婚的年齡了呢。」
　　「……」
　　「老師老師，不要不理人家嘛，您不覺得您的婚姻大事比我幾歲看十八禁還重要嗎？」
　　「不覺得。」
　　我合上小說，注意力被冰塊碎解的清音吸引過去。
　　海音寺伸手移動飲料，將我的視線引導到她的正前方，「可是對我很重要，」她微笑著說。「老師，您可以跟任何人談戀愛，可是婚姻必須留給我喔。」
　　「我拒絕。」
　　「我沒有在請求您，香月老師，我是在提前告訴您。」海音寺伸手捏住吸管。
　　「妳是土匪嗎？」
　　「我不否認。反正不管我是怎樣的人，您都不會喜歡我。」她若無其事地攪拌飲料。「但是，不管喜不喜歡，您都一定會對結婚對象負責，所以，我只要得到您的婚姻就行了。」
　　「慎重地考慮過再決定吧，我並不是一個合適的伴侶。」
　　「跟誰比較？」海音寺停下動作。
　　「其他人。」
   　「在我的函數裡，任何數除以您的式子都不成立！」海音寺面無表情的繼續攪拌，杯中冰塊都化成了水。她生氣的形式，就是變本加厲地不知所云。「試誤法試出的答案就算是最適合的、最正確的、最有用的，不是我想要的，就沒有價值！沒有意義！」
　　「冷靜下來。我沒有要妳改變想法的意思。」
　　海音寺悶悶不樂地攪拌了一陣子，放開吸管，嘆了口氣：「我還寧願您能生我的氣，最好是討厭我、痛恨我，這樣至少您會為了我半夜去釘草人。」
　　「為什麼要釘草人？」
　　「……老師，有個問題我想問很久了，您是自己申請擔任神奇社副社長的嗎？」
　　「不是。」
　　「那，您的同學是不是說過『請跟我一起加入神奇社』之類的話？」
　　「是。」
　　「我就知道……您拒絕不了禮貌性的要求吧。」海音寺又嘆了一口氣，隨即想到什麼似地雀躍起來，認真地看著我說：「老師，請跟我結婚！」
　　「我拒絕。」
　　「為什麼！」海音寺悲傷得像受到天大的打擊。
　　她是以為只要說『請』我就會答應嗎？
　　「沒有同意的理由……」
　　放在座位旁的風衣，口袋裡傳出嗡嗡震動聲，我拿出手機看了一下。
　　來電者是『克洛斯』。
　　「抱歉，稍等一下。」
　　我對海音寺說，在她點頭後接起了電話。
　　聽筒裡傳出克洛斯開朗並帶有奇怪腔調的招呼聲。
　　『嗨～響月！聽說妳今天把對方的老娘嚇得不輕啊？』
　　「是。」
　　『店員為妳挑選了哪本小說？《蘿莉塔》？《裸體午餐》？《主婦殺人事件簿》？』
　　「《鏡中的你》，一本描寫上班族戀情的小說。」
　　『哈啊？這題材不是太普通了點嗎？』
　　「主角是兩位男性。」
　　『男男戀？夠力嗎？』
　　「十八禁的。插圖沒有打馬賽克，畫得很清楚。」
　　他吹了一聲口哨，『願神庇佑可憐的娘親！』
　　「還有別的事嗎？」
　　『有啊！告訴我，妳叔叔的家要怎麼走？』
　　「你過來了？」
　　『剛好有假，妳不是說妳叔叔需要噴劑，我順手帶來了，這產品還沒準備進口呢。』
　　「辛苦了。你開車嗎？」
　　『哦，妳不在家？我去接妳吧，告訴我地方。』
　　我報出了附近某間連鎖書店的地址。
　　這個地區克洛斯不熟，以書店為地標比較安全。
　　掛掉電話，我對海音寺說要先走了，她從背包裡拿出一把摺疊傘遞給我。
　　「老師請慢走，今天謝謝您了。」
　　走出店門，我又回頭望了一眼。海音寺的態度讓我在意。
　　搭上克洛斯的車時，他訝異地打量著我：「我找到今天下大雨的原因了！」
　　我沒理他，「叔叔的家不顯眼，先右轉，往前開過三個街口，我再告訴你怎麼走。」
　　「嘿，那男人怎麼沒繼續跟妳約會？」克洛斯握著方向盤，故意輕浮地說。「他不該這麼容易放棄啊？」
　　「那個人的臉色比他的母親還要難看。」
　　「噢，沙文主義者？筧老爹這次說了什麼？」
　　「會再找個更好的對象給我。」
　　「真固執啊。」
　　克洛斯說完後忽然安靜下來。他天生愛說話，沒多久就又開口問道：「妳又為什麼堅持不結婚？有個人能跟妳互相扶持，一起分擔，不是比一個人孤孤單單好多嗎？」
　　「前面左轉。」我說。
　　他有些不滿地轉動方向盤，將車停了下來，看著我說：「香月，我們認識很久了。」
　　「這是你第一次沒有故意喊錯我的姓氏。」
　　「因為我不喜歡妳老是被過去綁住。」克洛斯幽暗的深藍色眼眸凝視著我，像是希望能透過眼神的交會傳達些什麼過來。「不要對家庭失望，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是嗎？難道老爹沒能讓妳察覺到建立一個家是很棒的事嗎？」
　　「……」
　　他誤會了，我沒有對家庭失望過。
　　家父收養我之後，給了我所有孩子需要的東西。
　　無論他工作多忙，每天都一定陪我吃晚飯，聽我說上學的趣事，或是告訴我他屬下的糗事。
　　我一個人回國就讀清歌中學的時候，他擔心很多奇怪的事情，每天都照三餐打電話過來。
　　偶爾生病幾次，只不過是小小的感冒，他也會立刻飛過來看我。
　　到了高中，他聽說我被男同學找麻煩，特地派克洛斯到學校顧著我。
　　選擇出路時，他親自回來跟導師面談，說不管我未來想從事什麼，都會全力支持。
　　我知道他不願意勉強我做任何事情，所以我更希望能滿足他的期望。
　　那是我第一次對他使用能力。
　　我努力唸書考上醫學系，他果然很高興。
　　但當我開始接受醫學生訓練時，他又愁眉苦臉起來。
　　那陣子送到家裡的營養品，是以箱為單位的。
　　我畢業後，在大學醫院研修兩年，再到加茂縣立醫院受訓五年，正式成為一名外科醫師。
　　忙碌的生活一成不變，日子過得很模糊，時常不知今夕是何年。
　　某個尋常的晚上，他突然興沖沖打電話來，告訴我清歌缺一個校醫，問我有沒有興趣。
　　實話說，當然沒有興趣。
　　然而，心裡有個聲音，讓我沒有馬上拒絕。
　　經過長時間考慮，最後，我同意了父親的安排。
　　畢竟他對我恩情深重，我無從回報，順應他的期望或許也能算作孝順。
　　不過，要我盡早結婚這件事，實在沒辦法符合他的期待。
　　因為，他之所以安排那麼多相親、希望我趕快找到可靠的另一半，都是克洛斯私底下做怪。
　　『筧老爹，我知道你想給你女兒完全自由，不過外面野男人那麼多，你放心嗎？』
　　『這麼說好了，任何雄性動物穿西裝打領帶再戴個禮帽，看上去都像個紳士。』
　　『你怎麼知道拐你女兒上床的男人，本質是不是畜生？』
　　『被騙走錢或房子就算了，如果懷上孩子，你說她以後怎麼辦？』
　　我不討厭克洛斯。
　　但是，我不認同他用我的婚姻恫嚇家父的行徑。
　　所以，我不會讓他如願。
　　「……唉。」克洛斯沒有等到我的回答，無奈的開動車子。「接下來？」
　　「已經到了。到前面的停車場停車，走路過去。」
　　「他是妳哪個叔叔啊？」
　　「家父的舊識。」
　　「看來有幸拜見妳的演技囉。」
　　我沒有理會他的調侃。
　　站在佐久間先生的家門前，我按下了電鈴。
　　拍拍僵硬的臉頰，在門打開的時候，對裡面的人露出了微笑。

　　拜別佐久間先生回家的路程中，車上多了一位個子嬌小的乘客。
　　我不知道她是怎麼先我一步拜訪佐久間先生的，不過我可以確定她早有預謀。
　　此時，她正邊按手機邊不斷地嘟嚷：
　　「難得可以拍到老師的笑容說，手機的畫質實在太差了。」
　　「響月在學校可真受歡迎啊？」克洛斯哈哈一笑。「妳是叫……『海音寺』？」
　　「嗯！」海音寺故作純真地點頭。「克洛斯學長，你是老師的好朋友嗎？」
　　克洛斯瞥了我一眼，「好不好我不清楚啦，不過我們以前一起在英國讀小學。」
　　海音寺從背包裡飛快地拿出記事本和鉛筆，又問：「老師從小就這麼沉默寡言嗎？」
　　「對，她天生就這樣，而且從小就怪，才九歲的小孩，居然可以一整天都坐在地毯上不動，只為了幫其他小孩顧一個堆到一半的城堡，」克洛斯說起往事就眉飛色舞。「妳絕對想不到，當時她是個好可愛的小公主。」他聳聳肩。「沒想到長大變成『女王』。」
　　「女王？不像啊。」
　　海音寺小聲地喃喃自語後，恢復正常的音量。
　　「那、克洛斯學長，你知道刀利嗎？」
　　沒想到她會問得那麼直接。
　　克洛斯突然踩住煞車，猛地回頭望向後座的海音寺。
　　他比出大拇指，興致勃勃地回答。
　　「妳問對人啦！」

　　「結果，他是野鳥觀察家……？」
　　「嗯，他放假很喜歡帶著望遠鏡去看鳥（Tori，音同刀利）。」
　　克洛斯將我和海音寺送到我家樓下後就驅車離去。
　　為了海音寺借我摺疊傘的恩情，我邀請她進來喝一杯果汁。
　　她看起來實在很需要好好休息，恢復一下剛才被打擊到的精神。
　　「唉……」
　　洩氣的海音寺伸手接過我遞過去的果汁，說了聲謝謝後，不解地盯著記事本。
　　「那信裡的疑點就可以解釋了。克洛斯學長是在刀利被殺後才進入清歌的，所以他不可能聽見刀利公開發表言論，也就是說這寫信的另有其人……真是的，這個疑點那麼容易發現，我還以為是陷阱呢。」
　　「沒見到正牌的『克洛斯』很難過？」
　　「一點也不，我只要看到老師就滿足了。」海音寺隨口回答，不斷在記事本上寫著東西。「這個寄信的人可能很討厭克洛斯，所以才故意假裝是他寫信。」
　　「妳還在調查什麼？」
　　「嗯？十五年前刀利的案件。」海音寺抬起頭說：「老師您很清楚刀利是被誰殺的吧？」
　　「……」
　　「我知道您不會說，所以我會自己找。」海音寺無所謂地繼續做筆記。「您為什麼會掩護兇手，不惜用您的能力去催眠那麼多目擊者，這是我要找出來的答案。」
　　「……找到以後呢？」
　　「嗯，還想知道修改錄影的人是誰，既然不是老師，還能有誰呢？」海音寺困惑地看向天花板。「想入侵老師的電腦也不是那麼容易的，那個人居然可以繞過我偷偷設下的監視模組竊取錄影，這麼厲害的高手，真想跟他切磋一下。」
　　「海音寺同學，妳的行為是犯罪。」
　　「我可沒偷看老師的私密資料哦！」
　　「什麼私密資料？」
　　「就是私人信件之類的，可是您都只有跟人在公文上往來。」
　　「……妳怎麼知道？」
　　「呃！」
　　在我的無聲撻伐下，海音寺哭著答應撤掉監視模組，也保證不再隨便入侵我的電腦。
　　我看著她，不知道能說什麼，轉頭看了看月曆。
　　今天是2011年2月12日。
　　而高中部的畢業典禮固定在3月18日舉辦。
　　海音寺目前是一年級，也就是說，離她從高中部畢業還有765天。
　　我考慮著回縣立醫院工作的可能，將晾乾的摺疊傘收好，交給了它的主人。
　　海音寺走出我的家門前看到了牆上的月曆，隨即微笑著對我說：
　　「老師，我記得您喜歡吃葡萄乾對吧？」
　　「那是為了應付貧血吃的。」
　　聽到我的回答，海音寺很驚訝，遲疑了一秒，問：「那、可以吃巧克力嗎？」
　　「不能吃。」
　　「哦……」
　　其實，貧血只是拒絕她的藉口而已。
　　看到海音寺露出失落的表情，我暗嘆口氣，對她說：

　　　　「只是一點點的話就沒有關係。」　　

　　　　「妳回去吧，以後不要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