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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A 懊悔


 
  睜開眼睛時,九条葵看見了天花板。
  背後是很柔軟的觸感,她想,她應該躺在床上。
  試著爬起身來,卻發現動作很不靈活。
  不,並不是不靈活,而是……
  她的雙手雙腳都被綁住了。
  到底怎麼回事?
  她努力掙扎、翻滾,好不容易將姿勢由正躺改為側躺。
  在看清手是被什麼東西束縛住的那個瞬間,她忍不住哭了出來。
  哭得那樣聲嘶力竭,彷彿下一秒就要嘔出血絲,所有的悲傷全都擠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
  九条葵26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這樣難以自制地哭泣過。
  就算看見薰瞞著她去見國場,知道薰因為要接她而受傷,被薰大聲怒罵,被薰拍開手,躲在遠處看著薰在人群中歡笑,看著薰沒有她依然那麼快樂,九条葵也沒有感到挫敗。
  就算察覺薰過著不快樂的日子,都是因為跟她在一起的緣故,發現自己沒有給過薰幸福,九条葵也沒有後悔過,依然想要緊緊抓著薰,努力用未來去補償薰。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因為做錯一個決定而感到挫敗和後悔,深深地……痛恨著自己的出生!
  九条葵腦袋裡一塌糊塗,內心被絕望打得千瘡百孔,哭聲漸漸因體力不支而停歇下來。
  「怎麼了,薰,肚子餓了嗎?」某人走進房間抱起了『她』。「乖哦,再等一下下,馬上就好了哦。」
  「九条學姊,這樣的溫度可以嗎?」
  另一人走了進來,那人轉頭往後看,伸出手碰觸某個東西,笑著說:「嗯,可以了。謝謝妳,悠。」
  被稱為悠的人微微點頭,察覺到什麼似地往後面看了看,「葵在哭。」
  「咦?」女人不知所措地看看『她』,再看看悠。
  「交給我吧。」悠伸出手接過『她』,女人道了聲謝就匆匆往門外跑去。
  「做惡夢了嗎?」悠邊說邊抱『她』坐了下來,右手拿著一個奶瓶搖了搖,貼在臉上測試溫度,說:「要喝完哦,這是為了妳的健康著想。」
  『她』無意識地注視著悠的五官輪廓,忽然認出她是誰。
   (黑須所說的悠,原來是指香月老師嗎……)
  就在『她』心裡這麼想的時候,香月老師突然停下手邊的動作,專心凝視『她』的眼睛。
  『她』想避開香月老師彷彿能看穿一切的視線,卻發現身體失去控制,連頭都轉不開。
  「妳為什麼……」
  香月老師還沒有說完,門外傳來不祥的槍擊聲,立刻抱著『她』站了起來,緊張地往外看。
  「學姊?」
  沒有回應。
  「學姊?九条學姊?」
  香月老師邊喊邊往外走。『她』注意到這是一間沒看過的日式住宅,現在還是白天,陽光刺得『她』瞇起哭到泛紅的眼睛。
  香月老師抱著『她』踩過走廊的木質地板、穿過內院,往正對面的房間走去。
  房間裡空無一人,榻榻米上凌亂地散落著毯子和玩具布偶,香月老師沒有停住腳步,退了出去,往右邊移動。
  走進右邊的房間,『她』看見內部擺有書桌、書架和單人床,牆邊掛著清歌學園高中部的女生制服,從制服領口處繡著的一條花紋來看,這裡應該是某個一年級生的房間。
  香月老師的視線在被拉開到最大的窗戶上停留了一秒,不發一語地調整抱『她』的姿勢,用身體遮住『她』的視線,然後快步走到窗邊。
  沒過幾秒,『她』聽見香月老師打電話叫救護車的聲音,隨後香月老師抱著自己急促地跑出房間。
  香月老師跑到屋外的某處停下來,『她』看見香月老師背後矮小的圍牆和寬闊的天空。
  當香月老師輕輕地將她放在地上時,『她』望著頭頂上澄澈乾淨、一望無際的藍天,看得入神。
  1995年未經工業廢氣污染的天空,漂亮得讓『她』暫時忽略了眼睛的酸澀、香月老師急救的聲音和瀰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就那樣一直盯著看,直到被一個微弱沙啞的氣音拉回現實。
  「……葵……」那是『九条學姊』的聲音。「對不起……」
  『她』想得到『九条學姊』現在是什麼模樣。
  駒村的日記上是這樣寫的──『刀利信一叫人槍殺九条』。
  所以,『她』知道,媽媽已經快要死了。
  「張大眼睛。」香月傾身向前,對九条學姊下了命令。
  九条學姊沒有反應,香月伸出手企圖替她撐開眼睛,被她一個咳嗽擋了開來。
  香月再度伸出手,撐開她的眼睛。
  九条學姊的眼球顫動著,讓香月沒辦法讀取她的記憶。
  香月試了幾次,突然發覺到她在抗拒。
  「讓我去救葵,」香月說:「讓我看犯人的臉。」
  九条學姊並沒有因此放棄抗拒,反而閉上了眼睛。
  為什麼學姊要保護帶走葵的犯人?
  有什麼人,會比自己的女兒還重要?
  香月沒有發問,看著綁在學姊傷口上被鮮血浸透的腰帶和襯衫,察覺到某個事實,猛然抬起頭,讓快要掉下來的眼淚倒流回去。
  「學姊,」她看著房間裡那套被熨燙得平直的制服,平靜地開口道:「讓我送妳回家吧。」
  九条學姊慢慢睜開眼睛,好像想對她笑,但一扯動嘴角就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過後,她無法呼吸似地使勁吸著氣,頰邊流下兩道淚水,香月抓準時機將視線釘入她的意識。
  『她』不知道香月老師對媽媽說了些什麼,只聽見遠方傳來救護車的響笛聲。
  時間過了多久呢,大概只有十分鐘吧。
  『她』看不到錶,只能憑直覺猜。
  在這段時間裡被忽視的『她』,重新被香月老師抱了起來。
  香月老師注視著『她』的眼睛,說:「我救不了學姊,但是,妳還有機會。」
  『她』不解地望著香月老師,等待解釋,卻發現眼前的影像被扭曲吸入黑暗的漩渦中。
  最後,只剩下一個聲音在腦海裡面不斷迴響。
  「忘記這些,回去吧。」
  明明返回15年前還不到30分鐘,『她』卻在那一聲令下,被強制地送回了2010年。

  我睜開眼睛,看見餐桌上的斧頭和匕首。   剛剛是……?   我立刻看錶確認時間,下午3點14分,再過6分鐘我就會回到未來。   為什麼在這種緊要關頭我會恍神?   沒時間想那麼多,我在身上摸索尋找最後一片返時藥。   沒有、沒有、全身上下都沒有!   到底放到哪裡去了!   時間漸漸逼近,我卻怎麼都找不到。   心焦如焚之際,我感覺到一道奇怪的視線。   回頭一看,香月老師站在玄關望著我。   「辛苦了,葵,妳的工作完成了。」香月老師笑了笑,說:「接下來交給我吧!」   那語氣很像是……   「海音寺?」我猜測著。   「嗯!」   香月老師點點頭,走到我身前,她托著下巴,像在思考什麼。   「怎麼辦才好呢?」   我皺起眉,不懂她在煩惱什麼。   「啊、對了對了──」她彈了聲響指,一把扶住我的肩膀,凝視我的眼睛說:「忘記妳返回過去的事,忘記海音寺給過妳藥。」   「妳在說……」什麼?   我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變得很睏很想睡,身體像被溫暖的棉被包裹著,搖搖欲墜。   「好了,睡吧。」   在這一聲命令中,我跌入了夢鄉。     第4幕 解明